时光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中悄然流逝,如同馆舍外那无声流淌的溪涧。郑旦如同一块被投入急流的璞玉,在越国精心设置的磨刀石上,被反复打磨、雕琢。她的仪态愈发端庄雍容,步履间已难见山野痕迹;她的歌舞虽仍不及西施那般媚骨天成,但那融入了一丝剑舞风骨的独特韵味,却也渐渐自成一格,令人过目难忘;更不消说她那因【药理精通】而始终保持在巅峰状态的身体与精神,让她在同期少女中显得格外出挑。
姜女官与云大家对她的态度,已从最初的审视、挑剔,逐渐转变为隐含的期许与着重培养。郑旦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,她知道,自己初步赢得了这些“锻造者”的认可。然而,这份“认可”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安心,反而像是一根越收越紧的丝线,缠绕在她心头,带来隐隐的不安。
范蠡那张温文尔雅、永远带着恰到好处微笑的脸庞,时常在她脑海中浮现。他欣赏她的“独特”,看重她的“价值”,但这种欣赏与看重,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?是真心培养,还是……更冷酷的利用?
前世被当作棋子随意丢弃、葬身寒潭的惨痛记忆,如同蛰伏在心底的毒蛇,时时警醒着她。范蠡,这位看似光风霁月的越国大夫,其智谋深沉,心性果决,为达目的,绝不会对任何棋子心存怜悯。她必须弄清楚,在他那盘针对吴国、针对夫差的大棋中,自己究竟被放在了哪个位置?未来的命运,又将被他如何摆布?
这种对未知与操控的警惕,随着训练的深入,非但没有减弱,反而与日俱增。
机会,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,悄然降临。
连日苦练,加上姜女官额外增加了一项关于吴宫复杂品级与称谓的考核,让同屋的另外两名少女几乎累垮,头刚沾枕头便陷入了沉睡,发出均匀的鼾声。西施似乎也颇为疲惫,早早熄灯躺下,但郑旦敏锐地察觉到,她呼吸的频率并未完全平稳,似乎……也怀有心事。
郑旦自己则因白日里偷偷用草药调理,精神尚可。她躺在床榻上,望着窗外被薄云遮掩的、显得有些暧昧不明的月光,心中那份探寻真相的欲望愈发强烈。
她想起系统空间中,那张一直留存未用的【听觉强化(体验卡)】。这是她目前唯一可能突破馆舍高墙、窥探到上层意图的依仗。
馆舍夜间守卫森严,她无法随意走动。但若能远距离窃听……范蠡或者越国其他重臣,是否会偶尔莅临这培养“利器”之所?他们若来,又会谈论些什么?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便如同野草般疯长。
她不再犹豫,悄无声息地起身,披上外衣,借口如厕,走出了房间。
夜已深沉,馆舍庭院中寂静无声,唯有巡夜护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从远处传来,以及夏末秋初的残蝉,有气无力地嘶鸣着。清凉的夜风拂过,带来草木的微腥气息。
郑旦隐在一处廊柱的阴影里,如同融入了夜色。她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。太靠近住处,听到的多是少女们的梦呓和护卫的闲聊;太靠近外围,又容易引起守卫的警觉。
她的目光投向了庭院深处,那片连接着一处小巧人工湖的亭阁。那里地势较高,视野开阔,且环境清幽,是馆舍中少数适合密谈的场所。范蠡若来,与负责此地的官员或教习交谈,那里是极有可能的选择。
只是距离她此刻所在,至少有百余步之遥,中间还隔着假山、花木和曲折的回廊。正常情况下,莫说听清谈话,连那边是否有人都难以确定。
是时候了。
郑旦心中默念:“使用【听觉强化(体验卡)】!”
【物品使用成功!听觉强化效果生效,持续时间:一刻钟(根据环境干扰及宿主精神负荷调整)。】
嗡——
熟悉的感受再次降临!仿佛双耳被瞬间打开了一层无形的枷锁,整个世界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地涌入她的耳膜!
近处,房间里西施似乎翻了个身,极轻的布料摩擦声;远处,厨房方向值夜仆役压抑的哈欠声;更远处,馆舍大门守卫交接时低沉的对话;甚至夜风拂过柳条、露珠从叶片滑落的细微声响……无数声音交织成一张庞大的网,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淹没。
她闷哼一声,太阳穴突突直跳,这次的声音洪流比驿站那次更为庞杂!她必须极度集中精神,才能从中剥离出无用的噪音,将听觉的“焦点”投向那座遥远的亭阁。
意识如同绷紧的弦,所有的精神力都凝聚于双耳。她屏蔽掉周遭绝大多数声响,努力地将听觉的触角,如同无形的丝线,向着亭阁的方向延伸、再延伸……
起初,只有风声、水波轻拍岸边的声音,以及一些虫鸣。
难道没人?
就在体验卡时间流逝近半,郑旦几乎要放弃时,一阵极其轻微、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脚步声,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!那是质地良好的靴子踩在石板路上,刻意放轻后发出的声音,不止一人!
她的心骤然提起!
脚步声在亭阁处停下。
接着,一个她绝不会认错的、清越温和,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深沉的声音响起——是范蠡!
“……文种兄,此番有劳你亲自前来。”范蠡的声音透过百步距离,清晰地传入郑旦耳中,虽略有衰减,但字句可辨。
文种?!越国另一位重量级大夫,献上“灭吴九策”的文种?他竟然也来了!郑旦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,连呼吸都几乎停滞。
“少伯(范蠡字)客气了。”另一个略显低沉沙哑,却透着精干气息的声音回应,正是文种。“此乃社稷大事,种岂能不上心?如何,观此二女,可能当大任?”
他们果然在谈论她们!郑旦屏息凝神。
范蠡似乎轻笑了一声,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:“西施之柔媚,已得云大家真传,可谓人间绝色,我见犹怜。夫差性好渔色,见此尤物,必当倾心。此女,可为‘钝刀’,温水煮蛙,令其沉溺温柔之乡,渐消志气。”
文种沉吟道:“嗯,柔能克刚,此女确是一步好棋。那……郑旦呢?此女性情似乎与西施迥异。”
提到自己了!郑旦的心弦绷得更紧。
范蠡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:“此女……颇为有趣。英气内蕴,筋骨不凡,更兼心性坚韧,似通晓些许医理,体力精神远胜常人。其剑舞别具一格,非纯粹取悦之道,反带一丝……挑衅与征服之趣。夫差性傲,喜烈酒而非糖水,此女或正合其胃口。”
“哦?”文种似乎提起了兴趣,“如此说来,此女可作‘利刃’,直刺其心?”
“利刃与否,尚需打磨。”范蠡的声音冷静下来,带着谋士特有的算计,“然其价值,确非寻常。只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,郑旦甚至能想象出他微微蹙眉思索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