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好的时光总是显得格外短暂,如同指间流沙,握得再紧,也终将逝去。
苏瑶来纽约的这个假期,很快就要过去了,还有一个星期她就要回去上学了。
沈敬言脸上的笑容,随着那个日期的临近,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。
他开始变得有些沉默。这种沉默不同于他在谈判桌上的威严,也不同于他独处时的深沉,而是一种掺杂着怅然与烦躁的安静。
在集团的高层会议上,他不止一次地走神。当财务总监用详实的数据汇报着上个季度的惊人利润时,他的思绪却飘回了家中的画室,想着女儿今天会用什么样的颜色去描绘窗外的晚霞。当项目负责人激情澎湃地阐述着一个前景广阔的并购案时,他的耳边回响的却是午后断断续续的钢琴声。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皱眉,却又无能为力。
不知从何时起,他已经习惯了。
他习惯了每天处理完一天的纷扰,在汽车驶入庄园大门的那一刻,心中便会升起一丝隐秘的期盼。他期待着推开家门时,能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,略带羞涩又满心欢喜地用清脆的声音喊他一声“爸爸”。这一声呼唤,足以洗去他满身的疲惫。
他习惯了在长长的餐桌上,不再只有刀叉碰撞的冰冷声响。女儿会兴致勃勃地分享今天在画画时遇到的趣事,比如她发现将普鲁士蓝和少量深红混合,可以调出一种带着暖意的、独一无二的夜空色;比如她终于用画笔捕捉到了三儿子沈砚舟脸上那种转瞬即逝的、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桀骜神情。那些他完全不懂的艺术世界里的琐事,却比任何财经新闻都更能让他感到放松与愉悦。
他甚至习惯了深夜从书房出来,路过三楼画室时,看到那门缝里透出的温暖灯光。那光芒像一盏定心灯,让他觉得,这栋空旷了太久的、更像是一个豪华居所而非“家”的房子,终于有了自己的灵魂。
这是一种全新的、陌生的体验。在此之前,他的人生被事业、责任与目标填满,像一架经过精密调试的机器,不知疲倦地朝前运转。他享受征服与掌控的感觉,无论是对一个瞬息万变的市场,还是对一个拥有数十万名员工的商业帝国。他是掌舵者,是发号施令的人,一切都应当在他的预料与掌控之中。
可是现在,一种巨大的、无法掌控的失落感,正悄然将他包围,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,愈发强烈。
再过几天,女儿就要飞回万里之外的南城,继续她未完的学业。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他找不到任何理由阻止。而他自己,由于集团总部的季度总结会议迫在眉睫,以及几个涉及数百亿美元的跨国并购案进入了关键阶段,他必须亲自坐镇,至少还要在纽约停留数月。
一想到推开家门时,迎接他的将是熟悉的、过分的安静;一想到晚餐的餐桌上,会恢复往日的沉寂,只剩下他和妻子,一想到三楼的画室,将重新变得空无一人,灯光熄灭,颜料的气味会随着时间慢慢散去……一种恐慌的情绪,便会猝不及防地攫住他的心脏。
这种情绪,对于身居高位、早已习惯掌控一切的创世纪集团董事长沈敬言来说,是荒谬的,近乎可笑的,却又无比真实。他可以一句话调动千亿资金去影响全球市场的走向,却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,无法缩短纽约与南城之间超过一万公里的物理距离。
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,让他备受煎熬。
深夜,卧室里一片宁静祥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