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陵城的深秋,寒意渐浓,但“云深记”的筹备却如火如荼。临街的铺面已然修缮一新,黑底金字的招牌挂了起来,虽未正式开张,但气派初显。掌柜“谢言”谢员外每日里或是与工匠商讨细节,或是接待前来探询的供货商,或是带着账房先生核算出入,忙得脚不沾地,完全是一副投身新事业的商人做派。
然而,在这看似繁忙纯粹的商业活动掩盖下,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“云深记”为中心,悄无声息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。
夜深人静,“云深记”后院书房内却亮着灯。窗纸上映出“谢言”伏案疾书的身影。他写的并非账目,而是一封封看似寻常的家书或商业信函。收件地址天南地北,内容也是家长里短或货物询价,措辞平淡无奇。
但若是有懂得特定破译规则的人细看,便能从字里行间、词语排列、甚至墨迹浓淡中,读出一条条截然不同的信息:
“三舅公如晤:江南新茶已上市,品相甚佳,价较去岁涨三成,然北地客商询价者众,预计仍有上行之空间。听闻表兄在陇西经营的马场生意兴隆,可否代为打听,今岁皮毛行情几何?若有实惠渠道,盼复。”
这封寄往陇西某处的信,真实含义是:身份确认(三舅公),新联络点已启用(江南新茶),处境安全但需谨慎(价涨),急需与陇西地区的潜伏人员(表兄的马场)取得联系,了解当地情报(皮毛行情),并寻求支持(实惠渠道)。
另一封:“王兄台鉴:前次所购药材‘三七’,品质确属上乘,已售罄。现急需补货五百斤,需足干无杂,价格可略高于市价,但务必于月内送达。另,听闻贵地新近有一批‘百年老参’流出,不知消息确否?若有机会,愿高价求购一二。”
这封则是发给蜀中一位药商的,真实指令是:确认安全(品质上乘),启动紧急联络通道(急需补货),召集附近区域约五十名(五百斤)可靠人员,要求精锐可靠(足干无杂),尽快向江陵集结(月内送达),并探查南梁朝廷(贵地)是否有关于重要目标(百年老参)的新动向。
这些信件由老陈通过杂货铺的渠道,混入日常信件中发出,神不知鬼不觉。
除了信函,夜间偶尔还有一两只不起眼的灰扑扑的信鸽,从“云深记”后院悄然起飞,融入夜色,爪上绑着加密的细小竹管,飞向更远、更紧急的方向。
明面上,“云深记”的商队也开始组建。赵莽摇身一变,成了商队的护卫头领,招募了一些“身家清白”、孔武有力的汉子(其中自然混入了最早被联络上、悄然抵达江陵的几名隐麟老兵)。商队打着“谢记”的旗号,开始往来于江陵周边城镇,采购药材、生丝、桐油等货物。
每一次出行,都不仅仅是一次商业行为。
这一日,一支从北面来的小商队抵达江陵,押运着几车普通的皮货。领头的是个面容憨厚、手上老茧厚重的汉子,名叫“吴老大”。商队入住了一家与“云深记”有往来关系的车马店。
入夜,吴老大吩咐伙计看好货物,自己则揣着一小袋金沙,像是要去结清尾款,晃晃悠悠出了门。他在巷子里七拐八绕,确认无人跟踪后,悄无声息地来到了“云深记”的后门。
有节奏的叩门声后,门悄然开启。开门的正是扮作杂役的阿史那。两人对视一眼,并无言语,吴老大闪身而入。
书房内,油灯下。“谢言”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、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的汉子。虽然对方也做了些伪装,但他一眼就认出了,这是原隐麟军辎重营的一名队正,吴刚,以沉稳可靠着称。
“大人……”吴刚喉咙哽咽,就要行礼。
“此处只有谢员外。”“谢言”温和地打断他,扶他坐下,“吴老大一路辛苦,皮货行情如何?”
吴刚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,沉声道:“回东家,北边皮货今年成色好,价格也合适。小的这次带来的只是样品,大批货还在后面,大概十日后能到。”暗号对上。
随即,他语气转为极低沉的汇报:“属下接到讯息,日夜兼程赶来。目前确认能联系上、且愿意过来的老兄弟,北面三条线上共有二十七人,都是绝对可靠的,各有擅长,有的是好手,有的懂匠作,还有两个原本就是军中医官。他们会在接下来半个月内,分批以各种身份抵达江陵。这是名单和各自安排的落脚处及身份。”他递过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油纸。
“谢言”接过,仔细看了一遍,指尖在几个名字上轻轻划过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,随即恢复平静:“很好。安排他们分散落脚,不要急于汇聚。有的可以进入商队做护卫,有的可以安排到作坊,有的甚至可以去码头做力夫,务必融入市井,没有新的指令前,静默潜伏。”
“是!”吴刚重重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