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2章 茧(1 / 2)

时苒蜷缩在沙发角落,指尖深深陷进天鹅绒坐垫里。

房间里的空气像凝固的蜜糖,稠得让人呼吸困难。她盯着地毯上繁复的波斯花纹,视线却无法聚焦——那些纠缠的藤蔓与花朵仿佛活了过来,正沿着她的脚踝向上攀爬,要将她拖进更深的泥沼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这句话她已经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,可当它真正从唇间溢出时,轻得像是叹息。

克劳德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,姿态依旧优雅得无可挑剔。他刚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,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,白色衬衫的袖口卷至肘部,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。听到她的道歉,他只是端起骨瓷茶杯,轻轻吹散表面并不存在的浮沫。

“为什么要道歉呢,时小姐?”

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冬日的湖面,连一丝涟漪都没有。可时苒听得出那平静之下的暗流——那是比瑞恩的暴怒更让她心惊的东西。

“我……”她咬了咬下唇,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,“我不该……不该把你们弄混。不该在明明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,还……”

还任由事情发生。

还半推半就。

还在那个吻落下来时,可耻地闭上了眼睛。

瑞恩靠在远处的壁炉旁,手里把玩着一只古董打火机。金属开合的“咔哒”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听到这里,他嗤笑一声:

“察觉到不对劲?”他转身,金发在壁炉跳动的火光中镀上一层暖橘色的光晕,可那双与克劳德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睛里,却只有冰冷的嘲弄,“你察觉到了什么,小鹿?察觉到我吻你的方式不像我那禁欲的哥哥?还是察觉到我搂你的力道比他重了三分?”

时苒的脸瞬间惨白。

克劳德放下茶杯,杯底与托盘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“瑞恩。”他只是淡淡叫了弟弟的名字。

但瑞恩耸了耸肩,没有继续,只是那目光依旧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时苒每一寸裸露的皮肤。

漫长的沉默。

壁炉里的木柴“噼啪”炸响,火星溅到雕花护栏外,又迅速熄灭成灰。

时苒深吸一口气,终于抬起眼睛。她先看向瑞恩,又转向克劳德,最后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的虚空处。

“我想离开。”

四个字。轻飘飘的,却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。

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。

瑞恩手中的打火机停止了开合。克劳德原本要端起茶杯的手指,在半空中停顿了零点一秒。

然后,瑞恩笑了。不是嘲讽,也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……近乎愉悦的、发现猎物终于开始挣扎的笑意。

“离开?”他拖着长音重复这个词,一步步从壁炉边走过来,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在时苒面前蹲下,视线与她齐平,“去哪里呢,亲爱的?回到那个差点死在订婚宴上的疯子身边?还是去找那两个连你都保护不了的废物——一个被家族召回国,一个连自己记忆都搞不清楚的可怜虫?”

他的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针,精准刺入时苒最深的恐惧。

“或者,”瑞恩歪了歪头,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时苒苍白的脸,“你想去找沈彦?那个用药物和心理学把你一点点拆开又重组,最后却还是让你逃了的……好人江叙学长?”

时苒的呼吸变得急促。

克劳德在这时起身。他没有像瑞恩那样逼近,而是走到酒柜边,取出一瓶琥珀色的液体,缓缓注入两只水晶杯。

“时小姐。”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,平静依旧,“你提出离开,是因为愧疚,还是因为恐惧?”

他将其中一杯酒放在时苒面前的茶几上,然后在她斜对面的沙发重新落座,修长的双腿交叠。

“如果是愧疚——”克劳德端起自己的酒杯,轻轻晃动,看着液体在杯壁留下透明的痕迹,“那么我需要提醒你,你对我们兄弟二人造成的伤害,并没有因为一句对不起或者一走了之而消失。瑞恩利用了你的愧疚和混乱,这是他的过错。但你主动走向他,也是事实。”

他啜饮一小口酒液,喉结滚动。

“如果是恐惧……”克劳德放下酒杯,冰蓝色的眼睛直视时苒,“那么我想知道,你在恐惧什么?恐惧我们兄弟相似的外貌?恐惧瑞恩的莽撞?还是恐惧……”

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:

“恐惧你自己?”

时苒猛地抬头。

“那天晚上。”克劳德继续说,语气像在分析一份商业报告,“瑞恩模仿我的神态、语气、甚至身上的气息。但你们相处了这些时日,你当真分辨不出那细微的差别吗?还是说……”

他向前倾身,手肘撑在膝盖上,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却又保持礼貌距离的姿态:

“还是说,你内心深处,其实并不想分辨?”

“够了。”时苒捂住耳朵,声音带着哭腔,“别说了……”

“为什么不让她说下去,哥哥?”瑞恩站起身,重新靠回壁炉,但视线始终锁定时苒,“我觉得你说得对。我们的小鹿……其实聪明得很。她知道那天晚上是谁进了她的房间。她知道那个吻不够温柔,拥抱太用力,连脱她衣服的动作都急躁得不像我那永远慢条斯理的哥哥。”

他舔了舔嘴唇,像是在回味:

“可她还是让我继续了。为什么?因为愧疚?因为想对‘克劳德’负责?还是因为……”

瑞恩笑了,那笑容漂亮得令人心悸,也危险得让人腿软:

“还是因为,其实你也好奇,和另一个‘我’做爱……是什么感觉?”

时苒浑身颤抖。她想反驳,想尖叫,想说不是这样的。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。

因为瑞恩说的……有一部分是真的。

在那个混乱的夜晚,在“克劳德”吻她的第三秒,某个微小的直觉就在脑海里拉响了警报——这个吻太有侵略性,这个拥抱太紧,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虽然极力模仿,却少了克劳德身上那种冷冽的苦艾酒后调,多了几分属于瑞恩的、阳光曝晒过的危险味道。

可她选择忽略了。

为什么?

“你看,她默认了。”瑞恩对克劳德说,语气里有种孩童般的得意。

克劳德没有回应弟弟,只是看着时苒。那目光不再冰冷,反而……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。

“时小姐。”他开口,声音柔和了些许,“你不必为此感到羞耻。人类的情感本就复杂。对未知的好奇,对禁忌的试探,对相似却不同的两个人产生的微妙吸引力……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”

他顿了顿,补充道:

“不正常的是我们利用这一点的方式。尤其是瑞恩。”

被点名的弟弟撇了撇嘴,但没反驳。

克劳德站起身,走到时苒面前,但没有像瑞恩那样蹲下,而是保持着一个让她不必仰头太辛苦的高度。

“你想离开,我理解。”他说,“但请允许我问几个问题。第一,离开这里,你能去哪里?洛伦佐昏迷不醒,陈家一团乱麻。陈驰野被强制召回国内,自身难保。陆屿喑……他连自己失忆期间对你做的事都无法面对,你要如何依靠他?”

时苒的指甲陷进掌心。

“第二,”克劳德继续,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客观事实,“沈彦仍在暗处。江叙……我对他了解不多,但从已知信息判断,他对你的‘兴趣’并不比我们少。你确定要独自面对这些?”

“我可以……”

“可以什么?”瑞恩插话,语气重新变得尖锐,“可以躲起来?像之前那样,找个小镇,租个小房子,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,生怕哪天一开门就看到不想见的人?时苒,你试过了,结果呢?结果是你被洛伦佐找到,被强迫戴上项圈,被……”

“瑞恩。”克劳德再次打断他,但这次语气里有了明显的警告。

瑞恩闭嘴了,只是胸膛还在因为情绪而微微起伏。

克劳德重新看向时苒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时苒以为他不会再说话。

然后,他做了一个让时苒和瑞恩都愣住的举动——

他单膝跪了下来。

不是求婚的姿势,而是一种近乎臣服的、放低自己的姿态。

“第三个问题。”克劳德仰头看着时苒,冰蓝色的眼睛里映出她震惊的脸,“如果我说,我愿意改变呢?”

时苒瞪大眼睛。

连瑞恩都愣住了:“哥哥,你——”

“如果我说,”克劳德没有理会弟弟,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时苒,“我愿意给你真正的选择权。不是被愧疚绑架的责任,不是被恐惧驱使的妥协。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,但不再是被软禁的客人。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——当然,出于安全考虑,需要有人陪同,但人选可以由你决定,包括拒绝我们兄弟二人。”

他顿了顿,声音更轻,却更清晰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