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汤面儿上浮着两片这类粗制茶叶特有的梗子。
苏璃没急着吹开,手指肚贴着微烫的杯壁,一点点转着圈摩挲。
指尖传来的温度刚好,能把刚从阴冷墓道里带出来的寒气逼退几分。
趴在她膝盖上的团绒翻了个身,肚皮朝上,两只前爪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了两下,粉色的肉垫一张一缩。
这只衔月猫妖大概是梦见了什么飞虫,胡须一抖一抖的,喉咙里发出类似烧水壶开了似的“呼噜”声。
这点声响,在这个落针可闻的偏厅里,简直响得像打雷。
跪在青砖地上的守陵院祭酒,脊梁骨已经弯成了煮熟的虾米。
“协守大人。”
老祭酒的声音带着颤音,像是破了的风箱,“守陵院本季度的灵材核销单……下官,盖错了。”
苏璃没接那个折子。
她只是把茶盏轻轻搁在桌案上,发出“咄”的一声轻响。
肩头那团火红色的影子动了动。
小烬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原本正百无聊赖地扫着苏璃的耳垂,这会儿猛地绷直,狭长的狐狸眼半眯着,瞳孔缩成了一条危险的竖线。
它嗅到了恐惧的味道,难闻。
“盖错?”苏璃语气平淡,像是在问晚饭吃了没,“守陵院掌印三十年,祭酒大人闭着眼都能在宣纸上绣花,怎么会在这种要命的东西上盖错?”
老祭酒额头死死抵着地砖,双手高举那份折子,抖得像筛糠。
“下官老眼昏花……印泥沾得多了些,那方‘镇陵朱印’……向左偏了三厘。”
苏璃这才垂眸,视线落在那份折子上。
确实偏了。
按照大玄律法与她半月前刚推行的《协守司公文流转规范》,公章必须正压骑缝,且不得遮挡日期中的年号。
这老头的那方印,红得刺眼,不偏不倚,刚好把“大玄”二字吞了一半。
“阿幽。”
苏璃唤了一声。
半空中一阵阴冷的波动,一只散发着幽绿微光的灯笼犬凭空浮现。
它嘴里叼着一根半透明的游标卡尺——这是苏璃特意找工部那帮匠人定制的。
阿幽飘到老祭酒跟前,那根卡尺精准地往折子上一卡。
“汪呜。”(偏左三厘二毫。)
灯笼犬晃了晃脑袋,绿火一跳,显然对这种低级失误表示鄙夷。
苏璃叹了口气,伸出两根手指,捏起那份沉甸甸的折子。
“祭酒大人,您这是给我出难题啊。”
她语速很慢,每一个字都像是软刀子,“遮挡年号,按律视同大不敬。这要是递上去,您那守陵院上下三百口,怕是都要去黑牢里走一遭。您今日来请辞,是想拿这一顶乌纱帽,换这三百口人的命?”
老祭酒身子一僵,头磕得更响了:“求协守大人开恩!下官愿一力承担……”
“承担?”
苏璃忽然笑了,那笑容却没达眼底。
她身后的空气骤然扭曲,一道身着破烂官服的半透明虚影缓缓浮现。
那是怨魄七号,生前是刚正不阿的勾魂使,死后成了缚神索的器灵,最见不得违规操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