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沅躺在坑底,手心紧攥着布包,指节绷得发白。药效在体内蔓延,寒意从四肢爬向胸口,呼吸越来越轻,心跳几乎停顿。她没动,眼皮也没抬,只靠默背草药口诀维持意识。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脑海,刺得她清醒。
远处更鼓声传来,一声接一声,缓慢而沉重。她听着,数着,不敢睡。一旦睡过去,可能就再也醒不来。布包里是干粮和伤药,陆衍给的,够她撑三天。她没打开,也没吃,怕动作太大惊动旁人。乱葬岗夜里常有野狗出没,也有埋尸杂役来回巡视,稍有动静就会引来麻烦。
风刮过坡顶,卷起几片枯叶,落在她脸上。她没抖,也没睁眼,任叶子贴着皮肤。脚步声由远及近,踩在松土上发出闷响。两个杂役提着灯笼走过来,光晕晃动,照在她半张脸上。
“这坑浅了点。”一人说。
“管那么多,上头让埋就埋,谁还来验?”另一人蹲下,用脚踢了踢她小腿,“凉透了,没救。”
“听说是节度使家的小姐?”
“再尊贵,死了也就是块肉。赶紧走,夜里冷,别沾晦气。”
两人转身离开,灯笼光渐暗,脚步声也远了。沈清沅依旧躺着,连睫毛都没颤一下。她知道他们没走远,还在附近转悠,等确认没人再来才彻底撤走。她必须忍,不能动,不能喘重,不能让体温回升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寒意已渗进骨头缝里。她右腿旧伤被冻得发僵,每吸一口气都像吞冰渣。可她没哼一声,没皱一下眉,只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口诀。那是母亲教的,小时候哄她入睡时念的,后来成了她活下去的锚。
远处马蹄声又起,这次比上次更近。一匹马停在坡下,骑马的人翻身落地,脚步轻快,直奔坑边。他蹲下来,拨开浮土,露出她整张脸。
“沈姑娘?”声音压得很低。
她没应,连呼吸频率都没变。
那人伸手探她颈侧,停了片刻,低声笑了一下:“脉息全无,体温冰凉——陆大夫的药,果然厉害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塞进她手里,又替她拢好衣襟,轻声道:“撑住,三日后,我来接你。”
说完起身离开,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。沈清沅依旧躺着,手里的布包被攥得死紧。她知道那是陆衍安排的人,也知道那包里除了吃的还有止血散和续命丸。但她不能用,现在用了,体温会升,脉象会乱,假死就露馅。
她闭着眼,继续背口诀。一个字接一个字,不跳,不错,不停。脑子里全是母亲的声音,温柔又坚定。那时候她还小,总爱缠着母亲问这草那草有什么用,母亲一边熬药一边教她,说草木有灵,救人亦能杀人,关键看握在谁手里。
如今她握着命,也握着仇。
周中丞站在御书房外,袖着手,垂眼盯着地面。皇帝刚批完折子,朱笔搁在砚台边,墨迹未干。烛火摇晃,映在皇帝脸上,看不出喜怒。
“人埋了?”皇帝问。
“埋了。”周中丞答,“乱葬岗,浅坑,没立碑。”
皇帝没说话,手指敲着案面,节奏缓慢。过了会儿,他开口:“查清楚,是谁帮她逃的。”
暗处有人应声,脚步轻悄退下。
周中丞没抬头,嘴角却微微扬了一下。他知道皇帝不信沈清沅真死,也知道皇帝在等她自己跳出来。可他更知道,沈清沅不会跳,她会爬,会忍,会熬到最后一刻再咬断猎物的喉咙。
坡底,沈清沅听见远处犬吠。野狗来了,在附近嗅闻,刨土。爪子离她脚边不到半尺,腥气扑鼻。她没动,连呼吸都没乱。狗鼻子凑近她小腿,舔了一下,又退开,冲同伴呜咽两声,转身跑远。
她依旧躺着,手心布包硌得掌骨生疼。疼是好事,说明她还活着。活着,就能算账。
第二日天亮前,又有人来。不是杂役,也不是野狗,是巡逻的禁军。两人打着哈欠,提刀走过坡顶,往坑里扫了一眼。
“啧,脸都青了。”一人说。
“死透了,埋得也草率。”另一人踢了踢土堆,“上头急着灭口,连棺材都不给。”
“管她呢,反正跟咱们没关系。”
两人说笑着走远,脚步声混进晨风里。沈清沅睁开眼,盯着头顶灰蒙蒙的天。药效还在,身体像被冻住,可脑子清醒得吓人。她知道今天最危险,白天人多眼杂,万一有人心血来潮来验尸,她就得提前动手。可动手就意味着暴露,计划全盘皆输。
她不能输。
她重新闭上眼,继续背口诀。这次背的是解毒篇,母亲教她认的第一味药就是断肠草,说它剧毒,可配伍得当也能救命。她当时不懂,问母亲为什么毒药也能救人。母亲摸着她的头说,世间万物没有绝对的好坏,人心才是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