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她懂了。苏氏是秤,皇帝是秤,周中丞也是秤。他们称量她的命,称量她的价值,称量她该不该活。可他们忘了,她自己也是秤。她称量他们的罪,称量他们的谎,称量他们该不该死。
第三日黄昏,风大了起来。沈清沅感觉体温在往下掉,心跳慢得几乎摸不到。她知道这是临界点,再撑半天,陆衍的人就会来。可这半天最难熬,身体本能想放弃,想睡,想解脱。她咬住舌尖,血腥味漫开,疼痛让她清醒。
远处又有脚步声,这次不止两人。她听见铁锹碰撞声,还有低声交谈。
“挖深点,上头说怕野狗刨出来。”
“这都第三天了,早臭了吧?”
“少废话,赶紧干完收工。”
铲土声响起,一下接一下,土块砸在她身上,不重,但冷。她没躲,没动,任他们把自己往更深的土里埋。土盖到胸口时,呼吸变得更难,可她依旧背口诀,一个字不落。
土堆到下巴时,脚步声忽然停了。有人咦了一声:“这土怎么松的?”
“风吹的吧。”
“不对,你看这印子——像被人翻过。”
沉默片刻,一人压低声音:“别声张,上头交代过,埋了就当没这个人。咱们装不知道,回去交差。”
“可要是……”
“没有要是。走!”
脚步声匆匆离去,铁锹被扔在一边。沈清沅躺在土里,只剩眼睛露在外面。她盯着渐暗的天色,心里默数时辰。快了,就快了。
夜色彻底笼罩乱葬岗时,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落在坑边。那人蹲下,迅速扒开浮土,露出她整张脸。手指探她鼻息,又摸她腕脉,眉头皱起。
“还没醒?”他低声自语,从怀里掏出银针,扎进她合谷穴。
一阵刺痛窜上手臂,沈清沅猛地睁眼,瞳孔收缩,死死盯住眼前人。
那人一怔,随即笑了:“醒了就好。再晚半个时辰,神仙也救不回来。”
他扶她坐起,喂她喝下一小口药汤。温热液体滑入喉咙,冻僵的四肢渐渐回温。她没说话,接过他递来的干粮,小口啃着,眼神冷得像刀。
“陆衍让我带句话。”那人边收拾东西边说,“金殿朱批已经烧了,王院判昨夜暴毙,死前写了认罪书。”
沈清沅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,咽下食物,声音沙哑:“周中丞呢?”
“还在御前当差,不过……”那人咧嘴一笑,“他书房今早失火,烧了半本账册。”
她扯了扯嘴角,没笑,只把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,撑着地站起身。腿伤被冻了三天,一动就钻心地疼,可她站得稳,腰背挺直。
“走。”她说,“该回去了。”
那人点头,背起她往坡下走。马车藏在林子后头,车帘掀开,里面铺着厚褥子,还放着一件新斗篷。
沈清沅坐进去,裹紧斗篷,闭上眼休息。车轮碾过土路,颠簸中她没睡,只在心里盘算下一步。皇帝以为她死了,周中丞以为她埋了,苏氏大概正举杯庆祝。可惜,他们都错了。
她没死,也不会死。
车行至城门外,天边刚泛鱼肚白。守城兵丁打着呵欠检查文书,车夫递上令牌,兵丁扫了一眼就挥手放行。
车厢里,沈清沅睁开眼,从怀里摸出那枚银簪,指尖摩挲簪头雕花。簪尖锋利,淬过药,见血封喉。
她收起簪子,望向窗外渐亮的街巷。
该算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