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钟敲响第三声,陆衍已站在金柱阴影里。沈清沅在他左侧半步,右腿微曲,左手扶着柱身,右手藏在袖中,指尖压着那支银簪。她没看皇帝,只盯着阿依古丽踏进殿门的鞋尖。
皇帝坐在龙椅上,右臂垂在扶手外,像一段枯枝。他抬头时脖颈发颤,喉结上下滚动,却没出声。百官跪了一地,没人敢抬头,也没人敢动。
阿依古丽走到御阶前三步,行礼:“民女奉诏觐见。”
皇帝张了张嘴,声音卡在喉咙里。他抬左手想指她,却抖得厉害,只好用眼神示意太监传话。太监爬到阶前,扯着嗓子喊:“陛下有旨——请西域医者即刻施治!”
阿依古丽没动:“民女需陛下亲口下令。”
皇帝咬牙,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……治朕。”
阿依古丽这才上前,打开药箱。两名随从抬铜盆跟上,药味散开,前排几个老臣皱眉掩鼻。阿依古丽取出银针,走到皇帝身后。第一针落下,皇帝闷哼一声,身子往前一栽,被太监慌忙扶住。
第二针刺入肩胛,皇帝右臂猛地抽搐,指甲刮过龙椅扶手,发出刺耳声响。他咬住下唇,血珠渗出来,滴在明黄袍服上。
“痛就喊。”阿依古丽声音平稳,“忍着反而伤经脉。”
皇帝摇头,额头抵在案上,喘息粗重。第三针扎进肘弯,他右臂突然一弹,指尖勾住了袖口。袖中银簪滑出半寸,簪头雕的沈字露在光下。
沈清沅看见了。她左手从袖袋抽出记录纸,右手执炭笔,开始写字。笔尖沙沙响,盖过了皇帝压抑的呻吟。
礼部尚书跪在第三排,听见动静,悄悄抬头。正好看见皇帝右臂痉挛,银簪又滑出一截。他脸色骤变,低头缩回脖子。
赵峰站在武官队列末尾,瞥见礼部尚书神色,嘴角一扯。他故意咳嗽一声,引得周围几人侧目。等他们顺着视线看向御阶,赵峰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腰带。
周中丞跪在文官前列,听见身后窸窣,知道是赵峰在搞鬼。他不动声色,从袖中摸出那份誊抄好的记录,指尖摩挲纸角——这是待会儿要呈上去的东西。
皇帝右臂能轻微屈伸了。他盯着自己的手,眼眶发红,忽然哽咽:“……能动了……真的能动了……”
阿依古丽收针,用热巾裹住伤处:“今日只能到此。明日同一时辰,继续施针。”
皇帝急道:“现在!现在就继续!朕不疼!”
阿依古丽摇头:“筋脉承受不住。强行施针,手臂会废。”
皇帝沉默片刻,忽然抓住她手腕:“你师父……是不是姓沈?是不是安西节度使的女儿?”
阿依古丽挣开:“民女不知。”
皇帝松手,颓然靠回椅背。他盯着自己颤抖的右臂,声音低下去:“……她托你带什么话?”
阿依古丽收拾药箱:“‘母亲的银簪,该物归原主了’。”
皇帝猛地抬头,右臂剧痛让他浑身一抖。他死死盯着阿依古丽:“她人在哪?让她来见朕!”
阿依古丽合上药箱:“民女只负责治病。”
皇帝胸口起伏,忽然嘶吼:“朕给你国师之位!世代供奉!只要你让她来见朕!”
阿依古丽转身就走。经过御阶时,她脚步微顿,却没回头。
沈清沅写完最后一行字,将记录纸折好塞回袖袋。她轻轻碰了碰陆衍的手肘,做了个“退”的手势。
陆衍点头,两人悄然后退,隐入金柱后方阴影。殿内,皇帝还在嘶喊:“拦住她!给朕拦住她!”
太监们慌忙去追,却被阿依古丽的随从挡在阶下。铜盆药液泼洒一地,气味刺鼻。前排几个老臣捂着鼻子后退,撞倒了身后的同僚。
周中丞趁乱起身,捧着记录纸走到御阶前:“陛下!西域神医留书,要求陛下亲笔签署疗效保证!”
皇帝喘着粗气:“念!”
周中丞展开纸,朗声读:“‘陛下泣曰:朕愿以江山换一臂能动,速召阿依古丽!’——落款,西域医馆。”
满殿死寂。连呼吸声都停了。
皇帝脸色煞白,右臂又开始抽搐。他盯着周中丞手中的纸,嘴唇哆嗦:“……朕没说过这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