吩咐完毕,弗朗切斯科不再有丝毫停留。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愈发危急的形势,深吸一口气,快步朝着伦巴第公爵所在的书房走去。
他必须亲自去请公爵大人,开始这最后、也是最危险的逃亡之旅。每一步,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。
…………
内廷书房里,伦巴第公爵如同一个即将告别故居的老人,缓慢而沉重地走到墙壁前。
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,极其小心地,一幅接一幅地取下了那些描绘着历代先祖威严容貌的画像。他动作轻柔,仿佛生怕惊扰了画中人的安眠,然后将画卷轻轻卷起,一卷一卷地、近乎仪式般地塞进桌上一个准备好的厚实布袋里。
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架中央那本厚重、装饰精美的家族族谱上。
他将其取下,紧紧抱在怀中,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、无比眷恋地抚摸着烫金的家族纹章和柔软的皮革封面。这薄薄的一册,承载着家族数百年来的荣耀、奋斗与传承。
此时此刻,他的内心早已被无尽的酸楚和撕扯般的痛苦所淹没。
他心有不甘,却又对显示无能为力!他想不明白,自己本是雄踞南境的霸主,拥有强大的军队和坚固的城池,怎么如今会落到如此田地?怎么会输给一个来自北方的、他曾经嗤之以鼻的“乡下伯爵”?
他满是悲痛,悲痛于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,悲痛于无数忠诚的士兵血染城墙,更悲痛于自己将成为家族谱系上最耻辱的一笔——亡国之君。
他拼命挣扎,在逃离与对抗之间,理智告诉他必须逃亡,必须活下去以图将来。但情感上,舍弃这座凝聚着先祖心血和自己权力的城市,舍弃这一切,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痛苦和巨大的自我唾弃。
就在这时,窗外隐隐传来了勃艮第人与普罗旺斯人疯狂的、胜利的嘶吼声,如同冰冷的刀子,一次次地扎进他的心脏。
他环视着书房里熟悉的一切——每一件摆设,每一本书籍,都勾起了无尽的回忆。他曾在这里运筹帷幄,曾在这里接受臣民的朝拜,曾在这里享受着权力顶峰的滋味。
他的手掌缓缓抚过那张光滑而冰凉的橡木书桌,那里曾堆满决定公国命运的文件。
突然,所有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,化作了滚烫的泪水,无声地、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光滑的桌面上,溅开小小的、绝望的水花。
就在这时,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,弗朗切斯科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。
“公爵大人,我们……”
话刚出口,便戛然而止。
他看到伦巴第公爵红肿的双眼和桌上未干的泪痕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。但此刻时间紧迫,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,他的眼神里只剩下赤裸裸的焦急。
伦巴第公爵没有回头,只是发出一声带着浓浓自嘲和苦涩的冷笑,仿佛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对弗朗切斯科说:“呵……走吧,都带走吧……免得留在这里,被那些蛮子玷污……我……我真是无颜面对先祖啊……”他几乎是在避讳地、痛苦地承认自己的失败和责任。
弗朗切斯科走上前,语气急促却努力保持着镇定:“公爵大人,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!只要人还在,希望就在!您家族的血脉绝不能断绝于此!我们先离开这里,将来未必没有机会重振旗鼓!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,我们……该出发了!”
伦巴第公爵听罢,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他侧过身,极其缓慢地走到窗边,从这个曾经象征着至高权力、可以俯瞰整个米兰城的位置,最后望了一眼窗外——那里烽烟四起,喊杀声越来越近,他熟悉的城市正在敌人的铁蹄下呻吟。
他深深地、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入灵魂般地看了一眼,然后猛地转过身,再也没有回头。
脸上所有的悲伤、不甘和软弱仿佛都被这一转身强行压下,只剩下一种麻木的、近乎僵硬的平静。
他大步地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承载了他无数荣耀与最终耻辱的书房。
门外的两名铁卫立刻无声地紧随其后,与弗朗切斯科一起,护卫着这位末代公爵,朝着御前大厅的方向快步走去。
脚步声在空旷而混乱的宫殿长廊里回荡,沉重而急促,如同为他们敲响的末日丧钟,又像是为逃亡之路开启的倒计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