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6章 昼夜交替(1 / 2)

新地岛的极夜,如同一个漫长而冰冷的噩梦,终于被地平线上那一丝顽固的、拒绝沉没的微光所撕裂。

这光芒起初怯懦而稀薄,只是将永恒墨黑的天空染成一种沉郁的、仿佛淤血般的深紫色。

但很快,它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姿态,驱散黑暗,将整个冰封世界彻底暴露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、冰冷刺眼的惨白日光之下。

极昼来临。

没有黄昏,没有黎明,只有永恒的正午,太阳低低地悬挂在南方的天际线上,像一个巨大而冷漠的、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白色圆盘。

它的光芒失去了温暖的质感,变得锐利而苍白,无情地灼烤着冰原,反射在无尽的雪地和监狱冰冷的金属外壳上,形成令人目眩的、充满欺骗性的光晕。

寒风并未因阳光而减弱,反而更加干燥凛冽,卷起坚硬的雪粒,抽打在脸上如同砂纸打磨。
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、因冰雪大面积升华而产生的稀薄感,以及那股永远无法驱散的、来自矿井深处的微弱腥甜辐射气息。

监狱内部的压抑氛围并未因外界的光明而改变。惨白的应急灯依旧亮着,照亮着缺乏自然光照的幽深走廊。

但一种无形的、生理上的焦躁开始在所有囚犯和狱警之间蔓延。

失去了黑夜的遮蔽和时间的自然分割,人体的生物钟陷入混乱,睡眠变得支离破碎,情绪如同绷紧的琴弦,极易失控。

千早爱音站在牢房那扇狭窄的、覆盖着厚厚冰霜的强化玻璃窗前,望着外面那片被永恒白昼笼罩的、死寂的冰原。

阳光透过冰霜,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她身上穿着伊万诺夫最新“赏赐”的一件更厚实的深蓝色羽绒内胆,替换了之前的毛衣,但依旧无法完全驱散那蚀骨的寒意。

代价是显而易见的。

她走路的姿势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和不适,每次坐下或起身时,眉心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蹙起,额角那道伤疤也显得更加醒目。

伊万诺夫那条毒蛇的“宠爱”,从来都伴随着身体和灵魂的双重痛苦。

但她眼中深潭般的平静下,却隐藏着一种愈发坚韧的、如同极地冰层般冷硬的东西。

“特权”的范围似乎扩大了。

除了更好的衣物和偶尔额外的食物,她甚至获得了一项“优待”——

每天的苦役时间被缩短了两个小时。

然而,这并非仁慈。

“……清理新地岛东南侧,代号‘碎骨者’的礁石海滩。那里是洋流汇集处,堆积了大量废弃杂物,甚至可能有战争时期遗留的未爆弹药。特别是水雷,很可能被洋流冲上岸,锈蚀严重,极度危险。你的任务,就是清理这些垃圾,分类堆放,发现可疑爆炸物立刻报告。记住,别靠太近,被炸碎了可没人给你收尸。”

狱警瓦西里冰冷地交代着新的劳役内容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去打扫后院。

于是,每天缩短的那两小时,被替换成了这项死亡率极高的“美差”。

“碎骨者”海滩,名副其实.。

这里远离相对“安全”的矿井区域,面对着咆哮的、墨绿色的北冰洋。

黑色的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,狰狞地刺破冰层和积雪,嶙峋陡峭。

狂暴的海浪永无止境地拍打着礁石,发出雷鸣般的巨响,溅起的冰冷浪花瞬间在空中凝结成冰雾。

海滩上堆积着厚厚的、冻结实的冰雪,

断裂的渔网、破烂的浮筒、扭曲的金属碎片、甚至还有腐烂的木箱和辨认不出原貌的塑料制品。

寒风在这里更加肆虐,如同冰冷的刀子,能轻易割裂暴露的皮肤。

爱音和其他几个被“选中”的囚犯,穿着臃肿的防寒服(质量比标准囚服稍好,但依旧简陋),戴着沉重的防刺手套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光滑冰冷的礁石间艰难移动。

她们用铁锹和镐头敲开冻结的冰雪,费力地将那些沉重的、冻得硬邦邦的垃圾挖出来,拖拽到指定的堆放点。

每一次弯腰,每一次挥动工具,都牵扯着爱音身上的隐痛,冰冷的寒风灌入肺部,带来针扎般的刺痛。

最令人恐惧的是那些半埋在冰雪和杂物中的、锈迹斑斑的金属圆球——

水雷。

它们如同沉睡的死亡之卵,沉默地散布在海岸线上,锈蚀的外壳上挂着冰凌,引信装置早已失效或在危险的边缘徘徊。

狱警们远远地躲在安全距离外,用望远镜监视着,一旦发现疑似物体,就用扩音器发出尖锐的警告。

爱音曾亲眼看到一个年老的囚犯,在试图拖拽一根缠绕着渔网的金属杆时,不小心触动了雪层下一颗几乎完全锈穿的水雷。

没有剧烈的爆炸,只有一声沉闷的、如同闷屁般的巨响,紧接着是一团黄绿色的、带着恶臭的腐蚀性气体猛地喷发出来!

那个老囚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,整张脸和裸露的双手瞬间被气体笼罩,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泡、溃烂、发黑!

他倒在雪地里疯狂地翻滚、哀嚎,声音凄厉得盖过了海浪声。

狱警没有靠近,只是冷漠地看着,直到哀嚎声渐渐微弱下去,最后彻底消失,只剩下那具蜷缩的、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和空气中弥漫的恶臭。

爱音死死咬住嘴唇,直到尝到血腥味。

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,继续用冻得麻木的手指挖掘着冰冷的垃圾。

死亡在这里如此稀松平常,如同海滩上随处可见的碎石。

她必须活下去,为了心中那一点点未曾熄灭的、回家的渺茫希望。

矿井之下,是另一个永恒的地狱,与极昼无关。

升降平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缓缓沉入地底深处。

冰冷潮湿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污浊,弥漫着浓重的岩石粉尘、柴油废气、汗臭和那股越来越浓郁的、令人不安的腥甜辐射气味。

巨大的通风管道在头顶轰鸣,却无法驱散这沉淀了数十年的死亡气息。

昏暗的矿灯沿着无尽的坑道向前延伸,光线被浓厚的粉尘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
百武富江拖着沉重的合金脚镣,跟着麻木的人群向前蠕动。

她身上的帆布工作服早已被汗水和泥浆浸透,又冻硬,形成一层冰冷的硬壳。

防尘面具的边缘不断有黑色的泥水渗出,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。

在坑道一个相对宽阔的、用于临时堆放矿石和工具的岔口,队伍暂时停了下来,进行短暂的休整和工具更换。

囚犯们如同被抽去骨头的傀儡,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,大口喘息着,眼神空洞。

狱警则聚在稍远处,低声交谈着,警惕的目光扫视着人群。

富江靠在一个冰冷的矿石堆旁,假装揉搓着被脚镣磨破的脚踝。

她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不远处那个同样瘫坐在地上的庞大身影——

雷斯。

曾经的“地狱黑鲨”,阿萨拉卫队的五大头目之一,此刻蜷缩在阴影里,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、衰老疲惫的困兽。

他标志性的凶猛和嚣张气焰早已被无休止的苦役和辐射磨平。

厚重的防寒服下,原本壮硕如山的躯体似乎有些佝偻,动作也明显迟缓了许多。

最触目惊心的是,他原本乌黑卷曲的短发,此刻竟然掺杂了大量刺眼的灰白,尤其是鬓角两侧,已然是雪白一片。

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般布满了他的黑脸,眼神浑浊,失去了往日的光彩,只有在偶尔抬头扫视狱警时,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被极度压抑的、不甘的余烬。

富江的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。

连雷斯这样的猛兽,也快要被这座炼狱榨干了吗?

时间不多了……

无论是对于雷斯,还是对于她们。

就在这时,雷斯似乎因为坐得不舒服,挪动了一下身体,一只戴着破旧手套的大手“无意间”在身旁的矿石堆上撑了一下。

当他抬起手时,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子从他掌心滑落,滚到了富江脚边。

富江的心脏猛地一跳!

她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石子拨到身下,然后假装系鞋带,迅速将石子捡起,藏入袖中。

短暂的休憩结束,狱警的呵斥声响起。

队伍再次如同黑色的河流,缓慢地向更深、更危险的矿脉区域蠕动。

直到进入指定的作业面,在风镐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碎石飞溅的掩护下,富江才找到一个死角,背对着监控探头,颤抖着拿出那块石子。

石子表面用尖锐的金属划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、代表字母的刻痕——

这是她和雷斯利用极其有限的资源,艰难建立起来的、最原始的通讯方式。

解读着那些简单的符号,富江的眉头越皱越紧。

雷斯的信息很简单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