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章 极力挑动(1 / 2)

贾老太太一边说着,另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猛地抓住那张笺纸,作势便要撕裂。

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,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痉挛。

贾政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可怖的神情,那是在面对灭顶之灾时,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濒死野兽才会露出的阴狠与坚决。

他只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,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,连忙叩首如捣蒜。

“儿子……儿子发誓,此间言语,若有半点外泄,叫儿子天打雷劈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看着儿子指天誓地,贾老太太眼中那股疯狂的戾气才稍稍平复,攥着纸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一些。

她疲惫地阖上眼,靠在引枕上,整个人如同虚脱。

“你去罢。”

贾老太太无力地挥挥手,声音缥缈如游丝。

“容我、容我再想想。”

贾政如蒙大赦,又磕了个头,慌忙起身。

他不敢再多看母亲一眼,只觉得这间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荣庆堂,此刻更像是修罗场,每一步都踩着冰冷的刀锋。

贾政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,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后,留下的,只有床榻间那道枯槁身影手中紧攥的、仿佛重逾千钧的命运之笺。

帐幔低垂,室内重归死寂。

过了许久,许久,贾老太太那紧闭的双目才缓缓睁开一条缝隙。

她没有再看向那张纸,空洞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暮色。

在那片愈发浓重的黑暗中,在那四王盘踞的西海方向,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燃起的烽烟。

那不是救世的曙光,而是一场用无数鲜血和牺牲浇灌出的、他们荣国府唯一可以攀附以求苟延残喘的恶浊之莲。

一丝极其微弱、充满死气的计算,在那深陷的眼窝深处,悄然浮动。

窗外的风,似乎呜咽得更加凄厉了。

暮春的风依旧带着料峭寒意,吹过神都鳞次栉比的深宅大院,卷起几片零落的残叶。

荣庆堂内的死寂仿佛凝固了时间,只有药香和绝望无声地弥漫。

贾老太太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张藏头诗的笺纸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,那是穷途末路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时的极致疯狂与算计。

“西海…超脱…”

这血淋淋的四个字在她心中反复捶打,每念一次,都让她残破的身体涌起一股近乎毁灭的力量。恐惧如影随形,但更大的,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戾。

“来人。”

声音嘶哑,像钝器刮过枯木。

鸳鸯慌忙掀帘进来,垂手侍立,不敢抬头看老太太此刻的面容。

“给我更衣。”

贾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虚弱决绝。

“厚袄,要能见客的。”

鸳鸯心中一惊,老太太这形容出去见客。

可对上那双燃烧着骇人光焰的眼睛,她半句劝阻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,喏喏应声,手脚麻利地张罗起来。

厚重的紫貂镶边锦缎袄子裹上贾老太太枯瘦如柴的身体,将她衬得更加孱弱,唯有那挺直的脊梁与眼中锐利的光,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意志。

她拒绝了车轿,只让两个最心腹的强壮婆子搀扶着,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出了西角门,登上一辆最不起眼的青幔小油车。

车轮辘辘,碾过雨后湿滑的青石板。

车厢狭小,药味、熏香味与她身上垂死的暮气交织在一起。

贾老太太闭着眼,胸膛微弱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隐痛,但她的神志却异常清醒,清醒地算计着每一步,每一个字可能带来的后果。

目标:北静王府。

她需要的,是一个被逼到同样绝境的共谋者。

北静王府。

门前的石狮子历经百年风雨,威严仍在,却似蒙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翳。

府内草木森森,亭台楼阁依旧精美,但那份开国元勋的从容气度,已然悄悄褪色,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惑与压抑替代。

北静郡王水溶斜倚在花厅的软榻上,手中一卷书册半晌未翻一页。

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,温润如玉的脸庞添了几分苍白和倦怠。

连日来,四王私下密会数次,商议如何在隆化帝愈发凌厉的削藩之策下自保,却总是一筹莫展。

太上皇幽居大明宫,成了真正的富贵闲人。

荣国府前车之鉴就在眼前,那凤藻宫紧闭的门扉,像警钟一样在每一位勋贵心头敲响。

收京营、控禁军,下一步,皇帝的刀锋转向哪里。

谁都知道答案——西海,他们四王最后的根基。

兵权一失,便是砧板上的鱼肉。

水溶沉沉叹了口气,端起手边的温茶,指尖冰凉,正如他此刻的心境,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。

不甘又如何,皇帝手段狠绝,权势滔天,四王看似盘根错节,实则在中央集权的帝王面前,不过是等待被切割的臃肿肢体。

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包裹着他。

就在这时,贴身长随悄步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犹豫,躬身低语。“王爷,荣国府老夫人来访,看样子,病得不轻。”

水溶微微一怔,随即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
贾史氏?

这个节骨眼上,她拖着病体登门。

水溶迅速放下茶盏,眼中疑虑与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冀闪过。

“快请到小书房奉茶,闲杂人等退避。”

吩咐完后,水溶站起身来,理了理衣冠,压下心头的波澜。

王府小书房。

檀香清幽,陈设雅致而透着简朴,这里是水溶会私密客人的所在。

贾老太太被两个婆子小心翼翼搀扶着坐下,几乎坐不直身体,全靠厚厚的引枕支撑。

她脸色蜡黄,深陷的眼窝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昭示着油尽灯枯之态,唯有一双眼,沉静、幽深、又带着迫人的犀利,牢牢锁定了匆匆进来的北静郡王。

水溶来到近前,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关切与惊愕。

“老夫人,你这身子…怎地还亲自过来了?”

“快,换参茶来。”

他亲自试了试奉上茶水的温度,递给老太太。

贾老太太缓缓摆手,并未接那盏茶,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久病的虚弱,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书房内。

“不敢劳烦王爷侍奉茶水,老身此来,非为叙情问暖,实是天塌地陷,有一言,不得不言,关乎身家性命,关乎四王百年基业。”

她顿了顿,浑浊而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水溶。

水溶心头猛地一沉,收敛了面上的忧色,神情变得凝重无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