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郎神的铁铺门口挂出告示那天,全村人都围过来看。
红纸上用炭笔写着“招火头军一名,条件:能骂翻全灶台,敢尝滚油试咸淡”,末尾还画了个张牙舞爪的狗头,舌头伸得老长。
“这二郎神又发什么疯?”卖茶的老张头捻着胡子笑,“上回他说‘盐放早了三秒会苦’,把灶王爷气得摔了香炉。”
没人想到,那老头真来了。
他站在铁铺门口,手心里攥着张字条,边角被汗浸得发软:“我能听出盐放早了三秒。”二郎神正抡着铁锤打铁,火星子溅到他脚边,他也不躲,只盯着老头手里的字条。
“尝。”二郎神扔过去一锅炒青菜,油珠子还在锅里蹦跶。
老头闭着眼嗅了嗅,喉结动了动:“火候差七息,姜末后放才不掩豆腥。”
铁锤“当啷”砸在铁砧上,震得满铺的铁器嗡嗡响。
二郎神瞪圆了眼,额间第三只眼唰地睁开,红光扫过老头的脸——那是照妖镜的光,可照出来的,只有张被烟火熏得泛黄的凡人脸。
“好!今晚你掌勺!”二郎神抄起锅铲往他手里一塞,“要是炒糊了,老子拿你当柴火炖狗肉!”
夜幕降临时,铁铺里飘出股怪香。
说是香,又不似仙膳的甜腻,倒像谁家灶房没关严窗户,飘出来的家常味。
第一个尝的是村头的刘阿婆,她夹起块豆腐刚放进嘴,眼泪就吧嗒吧嗒掉在碗里:“这……这是我家那口子走前最后做的味道,他总说豆腐要嫩,要嫩……”
消息像长了翅膀,村民举着碗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有人端着空碗站在铁铺门口,有人把孩子架在脖子上看,连隔壁村的猎户都打着火把赶来。
他们不为吃,就为闻闻这股“被记得”的味儿——原来神仙的舌头,真能尝出凡人记了一辈子的馋。
银河岸边,孙小朵啃着桃子笑出了声。
她早看见玉帝揣着破碗往东岭村挪,怀里的碗沿还沾着凌霄殿的金漆。
小金猴蹲在她肩头,抓耳挠腮:“姐,要不要变只大老虎吓他一跳?”
“傻猴。”孙小朵弹了下他的脑门,拔下根毫毛轻轻一吹。
刹那间,天下所有正在盛饭的人都愣了愣——张婶舀饭时多铲了半勺,嘴里念叨:“今儿咋总觉得不够?”李铁匠煮酒酿圆子,特意多放了把桂花:“怪了,总觉得有人要来。”
玉帝走到村口时,正摸着破碗犹豫。
忽然“吱呀”声此起彼伏,七八户人家同时开门——张婶端着鸡汤,李铁匠捧着酒酿,连萧逸娘都拎着炖鸡走出来。
没人看他,可每经过一家,门缝里就飘出句:“进来歇会儿吧,锅还热着。”
他站在青石板路上,破碗烫得手心发红。
晚风卷着饭香钻进衣领,他忽然想起在凌霄殿时,总觉得龙椅上的雕纹硌得慌;此刻踩着人间的土,倒比踩着祥云踏实。
“原来……讨饭的资格,是看人愿不愿意让你进门。”他低头盯着碗里晃动的月光,轻声说了句。
巷口的老槐树上,孙小朵晃着腿把桃核弹进他碗里。
小金猴凑过来看:“姐,他这是要住下?”
“住下好啊。”孙小朵托着下巴笑,“挑水、喂猪、帮孩童修风筝……总得学会点人间的活计,才不算白讨这口饭。”
月光漫过东岭村的屋檐,照见老头蹲在井边学挑水,水桶晃得厉害,却不肯让人帮忙。
远处传来萧逸的喊叫声:“玉帝爷爷!我家的风筝挂树了!”
老头抬头时,鬓角沾了片槐树叶,倒比戴冕旒时笑得更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