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把目光投向了苏肃,苏肃却并无什么反应。
公冶孝也只好笑道:“喻总使公务繁忙,老夫考虑不周。喻总使尽管自便,不必顾及老夫。”又回身道:“鱼管家,还不快去备马,对对对,把那匹山都买来的悍马给喻总使牵来。”
听说公冶孝让人牵马,似是要以马相送。
喻红林连声拒绝,苏肃也道:“如此厚礼,公冶员外实在太客气了。”
公冶孝道:“宝马配英雄,古今同理。本来这马也是要送给云护府的,两位先将它领回家吧。”
相随着几人听见外头声响,一同来到庭院之中。
清越的马叫声,喻红林眼前一亮,一个马夫拉着一匹高头红马从后院大步跃出。
红马身材高大健硕,上下透着一股桀骜王霸之气。马夫双脸涨的通红,双手死死抵住缰绳,咬着牙抵着嘴,还得后头两人用力推着,才把它请了出来。
“果然是匹好马。”喻红林见而忘俗,暗喝了一声彩,起初的推拒也弱了。
还没走到跟前,这红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。原本还好端端的,突地往身后一仰,便似大鹏鸟振翅一般,登时就将那个马夫掀翻在地,又朝临近的一个宾客身上撞去。
一干宾客本是来看热闹的,惊呼着急忙闪开。但在慌乱之中,也不知怎的,明明这马是从左手边冲来,那宾客反倒向左一闪,将自己送了上去。
眼看就要砸中,更是再无任何间隙容他回力,宾客忍不住心叫声“我命休已!”
不料正在这时,凭空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,将他笨重的身体极为轻巧地提起。
宾客慌忙看去,他的这位救命恩人,剑眉若画,一双明眸虎虎生威,举手投足间一种军武之中方能锻造出来的干练之气。
“多谢,多谢……”宾客惊魂未定。
此间能够出手的自是喻红林。他放开宾客,回头直面那匹正处于狂躁状态的红马。
红马前蹄高举,毛发像是着火了一般在风中激颤。身下尘如龙,沙似虎,**开数层气浪。一时无人敢上前接近,红马傲视群雄,骨气自生。
众人急退到周围安全的地方,几人更是爬到院子中的假山上。
这时见喻红林正与那关外宝马对视,心中都不禁凛然。没想到喻红林大伤未愈,绷带去了还没几日,竟有这样矫捷的身手,都不由地都暗暗佩服。
公冶孝与苏肃退到人墙之后,数十个提刀荷甲的打手挡在前头。
气势架子威武非凡,都是他重金请来的江湖人。
公冶孝方面色稍缓,方才那马儿突然发起癫来。他离得最近,受到的惊吓也最大。
他看了苏肃一眼,发现他脸上依旧没有半份波澜,不禁哑然。
“员外,可伤到了?”苏肃关切地问。
公冶孝赶忙摸了摸上下,发现完好无损,连声道:“不碍事,不碍事。”
乘着这间隙,两队黑服护卫已经从院子外冲了出来,谨慎地向红马包围而去。就在快要接近的时候,喻红林忽然出声,示意他们往后退。
护卫队长是个留着长辫的大头男人,好奇地问:“你要干什么?”
红马仍旧倨傲地站在原地,不时地高抬双脚,像是在扬威一般长嘶。
喻红林也没有回答。红马毛发如火烧,身姿矫健,大口大口地吐着气,两只前蹄不断地在地面上摩擦着,仿佛随时准备一跃冲天。
公冶孝面露不愠,一想到就是它将自己好好的喜宴搅了个天翻地覆,险些成了丧礼,破口大骂“畜生”。
喻红林心中却完全和公冶孝两样。这匹红马越是叛逆,越是不逊,就越是合他的胃口。那才是驰骋野外的真龙啊!聊云是个大围城,这样的马早绝迹了。
起初拒绝的心思此刻更是不知断成了几截。
“公冶员外,我能试试吗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公冶孝愣了愣,又好心道,“这山都悍马果然咱们这儿的马不同,喻总使可要小心啊!”
苏肃毫不留情:“喻总使可别把另一只胳膊也摔断了。”
喻红林失笑道:“其实也没那么恐怖。”
他缓缓上前,绕着红马转着半圈,始终和它的眼睛对视着。一人一马从彼此清澈的瞳孔里仿佛都看见了自己的影子。这样的僵持进行了很久,久到原本受惊不小的宾客此刻也都冷静了下来,而喻红林还在和红马焦灼地对视着。
红马也终于发现了这个劲敌,它开始正视起喻红林来,接二连三地迈动起蹄子,似乎是要向前猛攻,时而又向后退去,一切行为都毫无征兆。
“他在等,等一个机会。”众人心中冒出同一个念头。
公冶孝也看出来了,他连忙又躲远了一些。果不其然,不到十息之后,红马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僵硬的凝视,它的野性更加狂野地得到释放,它开始向喻红林发动冲锋。
这马虽然极通灵性,又哪里知道,喻红林就是在等它沉不住气的一刻。
红马的速度非常之快,像暴起了一阵风,眨眼便到了喻红林跟前。小小的院子里藏不住这样如龙一般清越的嘶鸣,众宾客远远看见这一幕,都不禁失声乱叫。仿佛下一刻就该是血肉横飞的惨状。
有几个贵妇人见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,连忙用手绢手帕遮住了眼睛,但她们却迟迟没能听到那声应有的惨叫。
反而是人群之中传来一阵欢呼,只见喻红林嘴巴咬着缰绳,整个人不知如何已经翻到了红马之上,他的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,左手环抱住红马的马脖。
红马虽然极力反抗,来回跳跃挣脱,但喻红林此刻就如同一朵贴在水面上的落樱,任风儿再如何喧嚣,也似乎不能剥离他的水的纠葛。
“让开,让开!”
红马状如发狂,喻红林似乎去操控那根套在他头上的牛皮绳,这一狂妄的举动彻底地激怒了它。红马大怒,如同丧失了理智,开始暴走,横冲直撞。
根本不管前面站了什么人,它都不顾一切地撞去。与宴的宾客如临大敌,纷纷往两旁躲开。顿时整个场面上都被它撞成了一片狼藉。
公冶孝也未能幸免于难,他花重金请来的护卫根本不能抵抗马儿的神灵,触之则退。他不但被红马践起的灰扬了一脸,灰头土脸,转身跑的时候勾住了裤脚人也摔了个跤。拼了命地大叫:“快扶我走……”一时鸡飞狗跳,任谁也没有去理睬他。
红马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能力极强,喻红林在心中也极为佩服。
有一人如同泰山新立,不为所动,红马见了,不禁大怒,临时改变了冲撞的放心,向那人冲去。那人身材并不魁梧,似乎是个文弱秀士,年纪约莫三十四岁,哪里受得了红马这石破天惊的一顶?
书生两旁的人急忙去拉他,想要将他从生命危险之中解救出来,不料这秀士衣着的人只淡淡地开口:“不过一匹外乡来的野马,便将你们吓成这个样子。哎,改日亡城的兵来,又该如何是好啊!”
喻红林伏在马背上,风声呼啸,听得极为真切,他听出这是苏肃声音,不禁心中一动。
苏肃略一抬头,并不失礼,他就站在这红马的冲撞轨道上。
衣袂翻飞,那股疾风吹得他额前的长发乱舞。
苏肃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选择躲避。对他来说,给一头马让路,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。若不到万不得已,他并不想避让。
人人都只知道云护府的苏总管得过一场大病,从此便从大剑师的行列中退场。
如今以他的修为,大约连万人敌初阶都够呛。
但偌大一个聊云,绝无人敢轻视于他。
苏肃一挥袖袍,右掌置于身后,他暗握一把寒匕,只待一人一马交际一刻,就往这红马的后大腿根侧的致命之处刺去。
“别伤他!”
喻红林艰难地抬起头,正好看见苏肃陡然锋利起来的目光,急大叫道。
苏肃和喻红林两人对视一眼,喻红林眼中带着一份不可撼动的坚决。
他本以为自己不会为这种眼神所打动。
但这一刻,苏肃目中一缩,出匕的力也随之弱了下去。
匕首并未入鞘,侧首避开一线。
但即便如此,依旧是非同小可。红马痛叫一声,夺路而逃,惊人般地一跃,竟就从这高墙之上翻了过去,负着喻红林几个腾跃间就冲出了公冶府的大门。
一阵风似的时间后,云护府猎卫总使被一匹红马扛着,在大街小巷失足狂奔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聊云。
所过之处,必然是一阵飓风刮过,鸡飞蛋打,货物翻了一地,不得安宁,街道两旁的小贩行人叫苦连天,连跑带跳地躲避,也有瞧热闹的伸长了脖子从楼上的窗户来看。
喻红林此刻完全没有心情,也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。
此刻对他来说,最紧迫的事情,不是去追“江毅”活着是“白以”,而是怎样才能让这匹红马停下来。
但现在的情况是,方才苏肃那一匕,喻红林不知道究竟深浅如何,这红马有没有受伤,但他可以肯定的是,红马一定是受到了惊吓,否则也不会突然失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