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对两人的呼唤,三楼那人却像是聋了一般。蓦地一用力,竟是将这张信纸整个揉起握在掌心,像揉面团一样肆意把玩。
楼下喻红林二人的心仿佛也被拧紧了。
喻红林对鹤拾遗道:“你在这儿等着,我这就上去!”
鹤拾遗刚点了点头,愕然道:“喻大哥,好像没必要了……”
喻红林抬头一看,那只手重新放开,可那张纸也已化成一团粉末。向外漫然一撒,这只手便取下了挡木,将窗子闭上了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喻红林大吃一惊,这人怎如此鲁莽!
他连忙冲进那间小楼,往三楼赶去,没几步就被两个小厮拦住。
“客官,这三楼尽是没用的杂物,已多年未有人进入了。”
“胡说,方才还有人站在窗户边呢。”
“这怎么可能,难道进了盗贼?”
两个小厮听了,面面相觑,连忙取了钥匙开门。
进去一看,屋中堆放着些木桶铁料,更并无其他通道,此刻仍是空无一人。
喻红林急道:“人呢?刚才那只手的主人呢?”
鹤拾遗在房中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半天,仍是一无所获,也是一脸见了鬼。
两个小厮只当受了愚弄,冷着脸请他们下去。
喻红林大感失望,对鹤拾遗道:“咱们是真遇见鬼了。住在聊云城里的鬼!”
出了小楼,喻红林展开那剩下的半张纸,发现尚属完好,心中宽慰不少。
不自觉地就多看了几眼,上面写得却是月初,冶府,刺,临几行字,上下的承接都已缺了。
鹤拾遗好奇地道:“喻大哥,上面写着啥啊?”
“没什么,半卷天书。”
喻红林将那一半收好,塞回到信封之中。
两人一番胡闹,不觉也废去了许多时间,等回到路次小院时,白迟早已在了。
喻红林还未开口,白迟已抢着道:“喻哥,你们总算回来了。那两具尸体的事情有眉目啦。”
“进屋慢慢说,不急。”
白迟便走边道:“那些骁卫带尸体回了停尸房后,你猜怎的。没一会儿,就来了两个人,自称是死者的家属,签了字就直接取走了。听那个仵作说,那些人是前脚刚走,我后脚就到。我急忙追出去一看,可哪还有人影?”
“简直是荒唐,这停尸处的人怎么这般草率。”喻红林愤然道,“不必说,那两个留下的名字也是假的。随便来了只鬼,他们竟便信了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,看见那帮家伙懒散浮游的样子,我真是一肚子的火。”白迟抡了抡袖子,气鼓鼓地道,“要不是记挂着喻哥你还在等我,我非得将那个乌烟瘴气的闹一闹不可。”
鹤拾遗噗嗤笑道:“就凭你,还是再回家练一练吧。”
“也罢,此时也无暇和他们纠缠。”喻红林抬头道,“白迟,快去请教头来。咱们还有这半封绝招,他对书法极有造诣,分辨这字迹也难不到他!”
白迟还没来得及喝口水,又被喻红林推了出去。
鹤拾遗道:“喻大哥,你不把这封信交到云护府啦。”
喻红林道:“和璧隋珠自当物归原主。只在此之前,我有件事情还想确认一下。”
他在书桌上展开画纸,将那封书信放在前头,拿笔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,连带着落款处的印章也不放过。
鹤拾遗见他神情专注,心无旁骛,不由嘀咕道:“我怎么感觉自己在这儿不受欢迎呀。”
喻红林道:“出去的时候别从后门过,哪儿蹲了只恶犬。”
鹤拾遗连忙捂住嘴:“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……”
喻红林放下笔,站起身来,将那半封残书放入一个白皮信封递给鹤拾遗:
“现在你有事了,替我将这封信送到云护府。”
“又要我帮你跑腿?”鹤拾遗一脸不悦,“一点奖励也没有,我才不去。”
她生气的时候,戴得那张心形兔字的脸也顿时沉了下去。
五根玉指往怀里一掏,又换了张大绿的菠菜面具。
“不愧是赏金猎人,也罢我只好我自己去咯。”喻红林自言自语,边往外走边道,“聊云来了个女贼,此事我可得赶紧告诉诸卫的总使,让他们也早有个提防。”
“等等!站住!”鹤拾遗可怜巴巴地道,“喻大哥,你不会这样故意害我吧?我还想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呢,这聊云城这么大我还没逛完呢!”
喻红林道:“那你就听我的话,早日离开聊云回雁山偷菜也好,吃鸡也成。”
鹤拾遗反问道:“既是是非之地,那为什么你不离开?”
“总有人得留下。”
“所以鞘归人也留下,对吗?但为何偏偏是你。”
“我不是他,我不知他的心意。”
“你谁的心意也不知道!少瞧不起人了!”鹤拾遗从喻红林手中夺过那封信,大叫道,“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蠢最笨的家伙。”
“你这丫头。”
喻红林怔住了,嘴唇动了动,没能继续说下去。
他发现鹤拾遗眼圈像是红了。
她飞快地跑了出去,正和归来的白迟撞上。
白迟猝不及防,被撞得晃了三圈,扶着柱子才稳了下来。
“小心哟。”北城敬伸出一只手,想要去扶一扶白迟。带着面具的红衣女孩与他擦肩而过。两人谁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。
北城敬与白迟走进房中,见喻红林一脸古怪,虽感奇怪,均有默契也都不提此事。
喻红林看见北城敬,上前谢道:“前番蒙教头三个锦囊指路,这才柳暗花明,堪破枫中密语。”
北城敬笑道:“不过解了几个字,算不得什么功劳。哪里还用得着这把老骨头,喻总使但说无妨。”
喻红林道:“教头快人快语,喻红林也不兜圈子了。今日请教头过来,是想请教头再来看两个字。”
“可是又要解什么字?”
“此番不是。”喻红林取出那张黄皮信封,“上面这二字,教头可知是出自何人的手笔。”
信封上唯有两字,再无任何旁饰,但就这两字骨力十足,端凝道丽,精浑俊秀,已是气魄十足,让人感到赏心悦目,又不失那磅礴之韵味。
北城敬目光刚触到这两字,就露出惊奇之意,倒像是见着了什么故友一般,久久未能解脱出来。
“这一“云”字洒落圆婉,古趣潇洒,而这一“护”字体貌疏朗,风格劲峭。“云”字如长河落日无物可羁,“护”字用笔厚重毫无枯笔,上正下剞,一字一境,非有极大笔力者不可为。就连聊云城中,能写出此二字的人,怕也只有那一人。”北城敬叹为观止。
喻红林慎重地道:“教头,你可看清楚了?”
北城敬道:“绝不会有错,这自然就是苏总管的字迹,这一笔一划是错不了的。苏总管才士无双,尤善丹青墨法,出自他手笔的文章诗词在聊云城一带流通极广,被文举的书生尊称为‘苏体’,老夫静心时也常常临摹。”
白迟见喻红林脸色愈发凝重,不由道:“喻哥,此信和苏总管有关?”
喻红林道:“此事事关重大,我必须立刻将此事告与赫连总管。”
北城敬奇道:“单凭这信封上的寥寥二字,恐怕不足,还是喻总使另有其他凭证?”
喻红林默然摇头。
白迟急道:“喻哥,此番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喻红林道:“不必,我一人独去,你先送教头回去。”
北城敬道:“喻总使不必为老夫考虑,就这么点路,老夫还是认得的。多一人多一个心眼,喻总使此去,须得慎重啊。”
白迟道:“喻哥,你听,连教头都这样说了。”
喻红林道:“好吧,白迟你去牵马,我还有两句话想对教头说。”
“哦,喻总使有何指教?”
北城敬抬起头,喻红林走过来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声,便走出大门。
他干硬的脸上艰难地浮现出一丝笑。
且说喻红林二人出了路次小院,纵辔驱驰。在聊云大道上穿行而过,不到半个时辰,便来到云护府门口。
喻红林踏门而入,本是一次极普通的通过,但不知为何他心头竟隐隐生出一种困惑来,仿佛他正走近一个他从未到涉足的地方。
白迟感觉到了喻红林的异样,喻红林回之一个温和的笑容。
喻红林并未径直朝风暴堂而去,反而走了一条相反的道路。
白迟面生疑惑,这不是去他的老家,骁卫府的路吗?
喻红林道:“咱们先去见见我们的老朋友,向他讨杯酒喝。”
到了骁卫府门口,门口值班的骁卫有几人认得喻红林,见他登门拜访,面生怪异,急忙有人进去通报。
喻红林也不在意,上前道:“原猎卫喻红林。”
白迟抖了抖他的袍子,傲然道:“风暴堂文书白迟,也是骁卫。”
骁卫道:“两位稍等。”
正说间一个金袍跑了出来,叫道:“喻总使,漠总使有请。”
也是那个金袍骁卫带路,喻红林二人随着他穿过花苑。过去太久未来过骁卫府,这府中的布局风格因主人的更替而发生更易。
喻红林也是新奇,心中暗暗指责这漠风贪于金玉,将这骁卫府修得如此气派。
到了一处书房,上悬纵横二字,那带路的骁卫略一施礼:“漠总使在屋中。”便退下了。
喻红林推门而入,白迟也跟着进来,只见屋中一张八仙桌上已摆好了佳肴美酒,色泽光鲜,香气诱人。白迟不由得食指大动,喻红林在前,只得忍住。
漠风本站在窗边,看着内池的风景正自流连,见有脚步声响动方徐徐转过身来。
他今日穿着一件暗金青虎还珠长衣,外披骁卫虎牙金袍,腰畔青锋猎猎作响,踱步间目色如常,威严赫赫。
“喻总使,今日怎么有空到我骁卫府来?”漠风面露惊奇,“若非亲眼所见,还以为是手下人吃了豹子胆,存心欺骗于我。”
喻红林恭然道:“云护四脉同属一宗,这门户之见本就无益。其实我早想多多到这骁卫府转转,只是怕惊扰了漠总使的雅梦。”
漠风道:“近日来城中杂事缠身,风波不断,哪有什么大梦可做!喻总使,听闻你游山玩水,游戏街头,过得好不清闲!真是羡煞人了!”
“纵然偷乐,心中若仍是放不下,那还有乐趣可言。”
“喻总使这话,我怎么听得不大明白。”
“实不相瞒,喻红林今日来此,是有一问想对漠大人讨教。”喻红林话锋一转,“漠大人一门三世皆在聊云为官,立下了汗马功劳,深为城主倚重。漠家一门忠烈,绝不会不明是非,黑白不晓。”
“先祖父辈立下的功劳,漠风不敢居功。”漠风昂然道,“喻总使,不必拿话来激漠某。若关乎聊云废立,漠风绝不会眨一下眉头。别的也都是小事。”
“好,有漠总使这句话,我也放心了。敢问漠总使,可知道苏总管与近月来鞘归人连环杀人案犯勾结一事?”
“鞘归人的案子……哪一位苏总管?”漠风觉得有些口渴,伸手去拿茶杯。
“还能有哪一位?自然是聊云城云护府明心堂苏肃苏总管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