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贵…贵人明鉴!学生万万不敢啊!”陈秀才魂飞魄散,噗通跪倒,话都说不利索了,“每日米粮菜肉,皆是按额采购,由专人负责,学生用饭亦是按名册分发,绝无短缺克扣之事!饭食管饱,虽非珍馐,但糙米饭、时蔬、旬日间或有豆干、蛋花,断不至于…断不至于……”
就在这时,那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,眼皮动了动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她眼神先是迷茫,待看清周围一圈陌生的大人和同伴,又感受到口中残余的甜意,顿时露出惶恐之色,挣扎着想坐起来。
“莫怕,孩子。”朱高炽上前一步,温声说道,他蹲下身,扶了李知夏一把,“感觉好些了吗?”
李知夏怯生生地点点头,嘴唇动了动,没说出话。
朱高炽看着他那瘦削的小脸,心中已有几分猜测,放柔了声音问道:“小妹妹,学堂中午不是有免费饭食吗?你怎么还会饿成这样晕过去?是饭不好吃?还是……有人没给你吃饱?”
李知夏闻言,猛地摇头,眼神里透着焦急,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秀才,又看了看眼前这位面容和善、衣着体面的青年贵人,犹豫了一下,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:“不…不是的。饭…饭很好,能吃饱。”
“那你这是……”朱高炽不解。
李知夏低下头,手指揪着衣角,声音更小了:“我…我每天中午,都把饭…偷偷省下来,带回家去,给…给我娘吃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都是一愣。
朱元璋冰冷的脸色稍缓,但眉头皱得更深。朱高炽则是心头一揪,追问道:“带回家给你娘?怎么,你家里……吃不上饭了吗?你爹呢?”
李知夏身体微微一颤,头埋得更低,沉默了良久,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哽咽道:“我…我没有爹。我娘…我娘原来,是在秦淮河上…营生的……”
果然!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声,顿时有些尴尬。取缔秦淮河的青楼楚馆,是为了涤荡风气、解放压迫,朝廷也并非没有考虑后续安置。
他放缓语气,带着几分安抚说道:“原来如此。朝廷前些时日的举措,想必你也知道。但并非不管你们,不是安排了出路吗?且不说人民商场招募了大量女营业员,便是这金陵城里新开的几家大型纺织厂,也在大量招工,工钱待遇都不错,你娘为何不去试试?”
李知夏抬起泪眼,看了朱高炽一眼,似乎觉得这位贵人知道很多,且语气和善,便壮着胆子,低声说道:“不敢瞒贵人…我娘…我娘是有些积蓄的。她…她不愿再去人多处抛头露面做工,便用积蓄,在坊间盘了个小铺面,想开个胭脂水粉铺子,维持我俩生计……”
朱高炽点头,这倒也是个出路,凭手艺或本钱做点小买卖,比单纯做工更自在些。
李知夏的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:“可是…可是人民商场开业后,里面卖的香胰子、洗头水、雪花膏…又好看又香,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化妆品…大家都去那里买了。我们的小铺子…根本没人来…进的货都压着,攒下的钱…全赔进去了…娘又急又气,前些日子病倒了,现在还没好利索…家里…家里实在没什么吃的了……” 她说到最后,已是泣不成声。
朱元璋和朱高炽听完,相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。取缔妓院,本意是善政;引入现代商品,本意是丰富民生、发展商业。可这两股“好”的浪潮,却无意间汇成一股暗流,将一个试图依靠传统手艺、艰难转型的底层家庭,冲到了濒临绝境的沙滩上。
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学堂的庭院里,孩童们的读书声再次响起,但那声音听在朱元璋和朱高炽耳中,似乎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。
他们看到了政策施行的光芒,也真切地触摸到了那光芒背后,一时未能照亮的阴影与微末个体的挣扎。治大国,果然如烹小鲜,火候、佐料、时机,差之毫厘,影响的便是千家万户的冷暖乃至生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