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海跃老贼?”
铁鲨王重复了一遍金蛟王的话语,眉头微蹙,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疑色。
他晋升元婴境界不过千年岁月,对于这人族名号实在陌生。
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,身旁的云豨王已心领神会,神念轻转,将一段记载海跃老人来历与过往的神识信息,悄然传递至铁鲨王神魂之中。
铁鲨王周身气息倏然一凝,接收完讯息后,脸色骤然阴沉,目光中掠过一丝惊疑:“果真是那海跃老贼?他不是被镇压于‘秘境’中……他怎会脱身而出?”
他这一问,亦是在场诸位妖王共同的困惑。殿中气氛一时肃然,众妖王或沉吟,或低语,皆将目光投向了静立一侧的云豨王。
云豨王身为当今深海妖族公认的智囊与军师,此刻缓缓抬手,轻抚颌下银须,眼中慧光流转,沉吟片刻后,徐徐开口:
“人族修士,终究是短寿之种,与我等妖族悠长的寿元不可同日而语。
正因生命短暂,其中不少人心生急躁,往往着眼于眼前利害,难作长远之谋——此亦为其种族根性所致。”
他语音平和,却字字清晰,回荡在肃静的大殿之中:
“依老朽推断,这一任的深海堡垒堡主,恐怕是急于建立功业,却又对内无整治之机,对外无征战之功。
如此进退维谷之下,将海跃老贼这枚‘凶棋’放出,搅乱我妖族疆域,再趁机扩张势力、染指外海疆土……倒不失为一招险恶而精明的算计。”
云豨王略作停顿,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王,语气渐转凝重:
“况且,那海跃老贼对人族而言,固然是一把难以完全掌控的双刃剑,可其锋芒所指,终究多落在我妖族身上。
于人族,他或许只是权谋之中的一枚棋子;于我妖族,他却实为一场深重祸乱。”
云豨王这一番推测方一出口,顿时在众妖王之间激起千层波澜。诸多深海霸主纷纷怒形于色,言语间皆是锋锐的杀伐之气:
“人族狡诈,其心当真可诛!”
“当初就该当机立断,掀起最大规模的兽潮,不仅吞没他们内海领域,便是他们大陆沿岸那些繁华城镇,也当一并淹没于怒涛之下!”
“阴险至极,可恨!可恨!”
“若真如云豨王所言,我族该当如何应对?”
殿中一时喝骂声、讨伐声、议论声交织,如暗潮汹涌。
而在这一片激昂之中,居于主位的金蛟王却面容沉凝,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。
事实上,对于人族可能放出海跃老贼这一步棋,他心中早有预见。
毕竟此事于人族而言,不仅害处有限,甚至可能借势谋利;可对妖族来说,却不啻为一场祸乱的开端。
他只是未曾料到——这一切,竟偏偏发生在他统御深海妖族的任期之内。
云豨王目光微移,瞥见金蛟王那难掩倦意的神色,心中了然。
这位王者此刻心绪必然沉重,若此时因海跃老贼之乱而疲于应对、自乱阵脚,人族极有可能趁虚而入,将势力伸向外海,一步步拓宽其生存疆域。
那无疑意味着,深海妖族世代栖居的领域将被逐步侵蚀。外海虽看似辽阔无垠,可又有谁会嫌自己的生存之地太过宽广?
海域每一寸的退让,都是族运的消减,皆是未来子孙生存空间的挤压。
云豨王声如沉钟,压过殿中嘈杂:“诸位,且静。”
他目光缓缓扫视众王,语气凝重:“当务之急,并非宣泄怒意,而是应对人族此番谋局。
眼下我族形势可谓内外交困——内有海跃老贼流窜肆虐,屠戮我部族、扰乱我疆域;外有人族乘势虎视,意图拓展外海。局势危如累卵,不容空论,当速定对策。”
他稍作停顿,伸出两指:
“依我之见,眼下唯有两条路可择。”
“其一,暂忍一时之失,集中全力先除内患。可放任人族暂占部分外海疆域,我族则调集精锐,全力围剿海跃老贼。
待将此獠诛灭,内乱平定,再整大军,调转兵锋与人族清算。届时若能夺回失地自然最好,即便不能,也要尽力遏制其扩张之势,将疆土流失降至最低。”
“其二,”
他语气转厉,“便是主动出击,以攻为守。即刻发动大规模兽潮,驱使未开灵智的海兽为前锋,消耗人族防线;再以练气、筑基妖族为中坚,由金丹同族统率调度,牢牢拖住人族主力。
如此,我等妖王便可抽身而出,联手追杀海跃老贼,尽快平定后方。”
云豨王话音落下,殿中陷入一片沉寂。
众妖王神色各异,有的目光凝重,暗自权衡;有的眉头紧锁,面露难色;亦有人眼中闪过厉色,似已倾向某一抉择。
金蛟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明了。
诸位妖王领地分布远近不同——近内海者,战火将燃至家门,自然心急如焚;远居深海者,则难免存有隔岸观火之念。
云豨王此刻提出这两策,实是无奈之举。自上次两族大战后,双方虽未至元气大伤之境,却也均损了筋骨,休养至今尚未完全恢复。
如今再起干戈,任哪一策都非万全之选。
云豨王此举,与其说是献计,不如说是将抉择之权交予众王之手。在这内外危局之下,妖族的道路,终究需由所有的妖王决断。
见殿中众王沉默不语,迟迟无人表态,一位领地毗邻内海的妖王按捺不住,霍然起身,声如怒涛:
“这有何可犹豫?自然是选第二条计策——即刻发动兽潮,正面阻截人族进犯!
如此,我等妖王方可全力围剿海跃老贼,待将此獠诛杀,再回头与人族清算。这般安排,我族疆土损失方能降至最低!”
此言一出,席间一位领地远在深海的妖王顿时冷笑出声。千鳞王缓缓抬眸,鳞光幽微,语带讥诮:
“甲鳌王,你这心思未免也太昭然若揭了些。
无非是怕人族兵锋直指你的领地,到时候你麾下那些子子孙孙——那些还未长成的幼鳌、孕中的母族,皆要沦为修士剑下亡魂、鼎中灵材罢?”
甲鳌王面对这般直白的拆穿,竟不恼不怒,反而昂起覆满厚重甲壳的头颅,目光如礁石般冷硬:
“是又如何?
难道要本王坐视人族战船开至我族繁衍之地,任由他们屠戮我的血脉后裔吗?”
他声音陡然拔高,震荡殿内水波,“绝无可能!依我看,云豨道友所提第二条计策,才是当下最妥当之选!”
他话语斩钉截铁,身躯如一座沉峙的海底山峦,寸步不让。
“你——!”千鳞王顿时气息一滞,眼中金芒闪动,鳞片微微翕张。
他心中明镜似的:倘若真采用第二条计策,金蛟王为平衡各族、稳固全局,定然会从金丹妖族数量最多的几个大族中抽调主力——唯有如此,前线兽潮方有足够的统御力量与人族周旋。
而这,恰恰是千鳞王最不愿见到的局面。他族内金丹境的妖族子嗣众多,若依此策行事,他的族群必将首当其冲,承受最重的伤亡。
“此议不妥!”
几乎在同一时刻,数位妖王与千鳞王齐声开口。
他们皆属族中金丹妖兽繁盛的大族,事关族群根基与未来气运,损害自身利益之事,自然寸步不让。
而另一侧,与甲鳌王利益相系、领地皆与内海接壤的众妖王,见状也纷纷起身,言辞激烈。
一时间,殿内俨然分成两派:一派以千鳞王为首,主张避免损耗金丹精锐,倾向暂忍外海之失;另一派则以甲鳌王为核心,力主主动出击,保全近海领地。
两方争执渐起,声浪渐高,先前肃穆的殿宇此刻竟如市集般喧嚷。利益交错之下,往日同袍之谊似被暗流冲散,只剩下立场分明的对峙。
一旁的铁鲨王看得怔住了。
他虽同为妖王,却因族群金丹数量居中、领地不远不近,一时竟不知该倾向何方,只觉眼前这纷乱之景,恍如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深海妖族紧紧缚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