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辰盯着他:“若白某不听劝呢?”
师爷脸色一沉:“那后果自负。”
说罢调转马头,带着骑兵扬长而去,只留下满地烟尘和绝望的难民。
“先生……”王二狗红着眼眶,“我爹娘死了,弟弟生死不明,现在连桑海都不让我们进……我们这些老百姓,到底做错了什么?”
白辰沉默地看着那些绝望的面孔。老人麻木的眼神,妇人空洞的哭泣,孩子茫然的表情——这乱世,百姓何辜?
“二狗,去告诉你三婶和所有人。”他缓缓道,“书院地方不够,但青松坡这片山地,还能搭更多棚屋。愿意留下的,书院管饭。不愿意的……也不强求。”
王二狗扑通跪下:“谢先生!”
消息传开,难民中响起压抑的哭声。许多人朝着白辰的方向跪下磕头。
但白辰心中并无喜悦。他看着书院粮仓的方向,知道陆远带回的绝不会是好消息。
果然,傍晚时分,陆远回来了,脸色难看。
“老师,农家那边……也难。”他低声道,“各地粮商都在囤粮,说是秦国高价收购。齐王下令各城‘酌情赈灾’,但粮款迟迟不到。我跑了三家农家,只买到两百石粮食,还是高价。”
“够几天?”
“按今日这般消耗,最多五日。”陆远顿了顿,“而且……我回来时,发现有人在跟踪。看身手,是罗网的人。”
白辰并不意外:“他们是想摸清咱们的粮道,然后断掉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
白辰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:“明日我亲自去一趟临淄。”
“老师不可!”秦双儿急道,“如今路上不太平,罗网定会设伏!”
“他们拦不住我。”白辰平静道,“况且,有些事必须当面和荀子、田单说清楚。齐国再这么下去,亡国就在眼前。”
他看向陆远:“我走后,书院由你主事。记住三点:第一,难民继续收,但每日口粮减半,掺些野菜树皮。第二,严密防范,尤其粮仓和水源。第三……”
他顿了顿:“若有人强攻,不必留情。”
这话说得平静,却让陆远心中一凛。他知道,老师是真动了杀心。
夜深了,棚屋区点起了几堆篝火。难民们围着火堆取暖,火光映着一张张疲惫的脸。
白无双坐在书院围墙上,远远望着那些火光。秦双儿陪在他身边。
“双儿师叔,那些人……为什么这么苦?”少年忽然问。
秦双儿沉默片刻:“因为世道不好。”
“世道为什么不好?”
“因为有人想长生,有人想争霸,有人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力量。”秦双儿轻声道,“而普通人,就成了代价。”
白无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这双手能握剑,能引动连他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剑意。可今天看到那些难民,他第一次觉得,剑再利,也斩不断这世间如潮的苦难。
“我在想……”他喃喃道,“如果我很强很强,强到能改变一切,是不是就能让他们不这么苦?”
秦双儿转头看他。火光在少年眼中跳跃,那眼神里有迷茫,有悲悯,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决意。
“无双。”她认真道,“老师说过,力量是手段,不是目的。你想用力量做什么,比力量本身更重要。”
白无双似懂非懂,但重重地点头。
远处棚屋区,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有人大喊:“有病人发狂了!”
白无双和秦双儿对视一眼,飞身掠去。
一处棚屋外,几个青壮正按着一个中年汉子。那汉子双目赤红,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力气大得惊人,竟将按着他的两人甩开。他的脖子上,赫然长着几块红斑。
“让开。”秦越人快步赶来,手中银针闪烁。
可那汉子忽然暴起,直扑向旁边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!
电光石火间,一道剑光掠过。
不是秦双儿的剑,也不是云阳的拳——是白无双。
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拔了剑。只是看到那妇人惊恐的脸和婴儿啼哭的瞬间,体内某种东西被触动了。十道剑意中,最沉静厚重的「厚德载物」自行流转,化作一道土黄色的剑影,轻轻挡在了妇人身前。
发狂的汉子撞在剑影上,如撞山岳,踉跄后退。
秦越人趁机一针刺入他后颈。汉子闷哼一声,软倒在地。
四周一片寂静。难民们惊惧地看着白无双,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、能发出奇异剑光的少年。
白无双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。这不是他第一次用剑,却是第一次用剑……救人。
“别怕。”他收起剑,对那惊魂未定的妇人轻声道,“没事了。”
妇人愣愣地看着他,忽然抱着婴儿跪下:“谢……谢谢小仙人……”
白无双慌忙扶她:“我不是仙人……我只是书院的学生。”
他转头看向被制住的汉子。秦越人正在施针,眉头紧皱:“魔气入心,救不回来了。只能让他走得……少些痛苦。”
银针刺入几处大穴,汉子的抽搐渐渐停止,眼中的红光也淡去。最后时刻,他恢复了片刻清明,看向周围的难民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
白无双读懂了那口型。
是“谢谢”。
汉子咽了气。秦越人长叹一声,让人用草席裹了,抬去远处火化——这是白辰定的规矩,死于魔气者必须火化,以防扩散。
白无双站在火光旁,看着那具遗体在烈焰中化为灰烬。他忽然想起白天那个把饼留给母亲的男孩,想起王二狗死去的父母,想起刘氏描述的惨状。
心中有什么东西,在悄然生根。
回书院的路上,他问秦双儿:“师叔,如果有一天,我必须用剑杀人……该怎么办?”
秦双儿脚步一顿:“你想听真话吗?”
“想。”
“那就记住。”秦双儿看着他,“剑不轻出,出必问心。若为守护而杀,那便无愧;若为私欲而杀,那便是魔。”
她顿了顿:“无双,你今日这一剑,救了一对母子。这很好。但你要知道,乱世之中,只救一人两人是不够的。你要找到能救更多人的‘道’。”
白无双默默点头。
他们回到书院时,白辰的房间还亮着灯。窗纸上映出他伏案书写的身影。
“老师在写什么?”白无双小声问。
陆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,轻声道:“给临淄各位大人的信,还有……《救疫要略》。老师把他所知的所有防治疫病之法都写了下来,让医家弟子抄录传播。”
他看着那窗上的剪影,眼中满是敬意:“老师常说,医一人为医,医天下为道。他这是在……传道。”
白无双站在雨中,望着那盏孤灯。
雨丝细密,灯火温暖。
这一夜,桑海城外,数千难民在寒雨中蜷缩。
这一夜,城主府内,田襄与黑齿密议到三更。
这一夜,百里之外,更多的难民正挣扎在生死路上。
这一夜,青林书院那盏灯,亮到天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