州衙大牢深处,一间特意清理出的独立囚室。墙壁上插着两支松明火把,跳跃的光焰将室内照得半明半暗,也将栅栏的影子拉得扭曲细长,投在冰冷的地面上。空气中弥漫着牢狱特有的阴湿霉味,混合着虚云身上仍未散尽的草药气息,形成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。
虚云靠坐在墙角一堆干草上,双手被特制的牛筋索缚在身前,脚上也戴着镣铐。他低垂着头,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,遮住了大半面容,只能看到下巴紧绷的线条。自被捕押入大牢后,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,沉默得像一块石头,对狱卒的送水送饭置若罔闻,对任何问话也毫无反应,仿佛魂魄已离体而去,只剩一具枯槁的皮囊。
狄仁杰在李元芳、曾泰的陪同下,踏入囚室。他并未让人摆出审讯的架势,只是搬了把椅子,在离虚云一丈远处坐下,静静地打量着这个深藏古刹数十年、一手酿成多起命桉的幕后黑手。
“虚云大师,”狄仁杰的声音在寂静的囚室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静室一晤,大师言及‘圣教重光’、‘药王祭品’,慷慨激昂。如今身陷囹圄,何故沉默如斯?是觉大势已去,无言以对?还是仍在期盼,你那‘圣教’余党,能救你脱困,甚至完成那未竟的‘火之仪式’?”
虚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但依然没有抬头。
狄仁杰不以为意,继续缓缓道:“本阁查阅了庚辰年火灾全部卷宗,也询问了当年的亲历者。那一夜,云台山上不止一处火光,有诡异的诵唱声自寺中传出,直至大火吞没藏经阁。广净、广慧两名执役僧,死因蹊跷。火灾现场,更有兽皮符图残片未曾焚尽。虚云,那一夜,你们在藏经阁进行的,根本不是什么佛事,而是‘白莲药王宗’的某种隐秘仪式,对不对?”
虚云勐地抬起头!火光映照下,他原本死寂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锐利而癫狂的光芒,死死盯着狄仁杰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,像是受伤的野兽。
“你……你怎知……”他的声音嘶哑干涩,如同砂纸摩擦。
“本阁还知道,那仪式或许与炼制某种特殊的‘药物’或‘金丹’有关,需要特定的时辰、特定的‘祭品’,甚至……可能需要‘火’的淬炼。”狄仁杰根据那些药方秘籍的记载、虚云静室中硝石药材的并存、以及“火”在翠蝶遗言和符图中的反复出现,大胆推测,“而那夜,仪式出了岔子,或是被人撞破,最终导致大火,仪式失败,两名僧人罹难。镜明大师为掩盖这桩骇人听闻的邪教行径,也为保全寺庙,选择了隐瞒一切,并将残存的‘遗产’交予你这个‘行家’保管。本阁说的,可对?”
虚云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,眼神中的疯狂与某种被说中心事的惊骇交织。“镜明……那个懦夫!他懂什么!‘赤焰金丹’……只差一步!只差最后一步‘心火’淬炼,便可夺天地造化,窥生死玄关!都是那两个蠢材……广净、广慧,他们动了不该动的药引,坏了炉火平衡……还有那阵该死的怪风……”他语无伦次,陷入对往事的偏执回忆,言语间透露出惊人的内情。
赤焰金丹?心火淬炼?药引?炉火?这分明是道家外丹术的术语,却与邪教仪式、火灾惨剧结合在了一起!
“所以,广净、广慧并非单纯死于火灾,他们是死于你们失败的炼丹仪式,或者说,他们本身就是仪式意外的牺牲品?”李元芳厉声问道。
虚云嘿嘿低笑起来,笑声在囚室里回荡,令人毛骨悚然:“牺牲品?不……他们是药引的一部分……他们的‘惧魂’、‘惊魄’,本是上好的辅材……可惜,浪费了……大火一起,什么都乱了……”
如此漠视人命、视人为药材的邪异言论,让曾泰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“那场大火之后,你们收敛行迹,将邪教活动转入更深的地下。镜明大师圆寂,慧明继位但被架空,弘严则在你暗中扶植下,逐渐掌控实权。”狄仁杰接回话题,冷静地剖析,“你们利用寺产和那批隐秘财物,经营私盐,聚敛钱财,一方面维持运作,另一方面,恐怕也是在为重启那‘赤焰金丹’或其他邪门药方做准备吧?那些需要大量钱财购买的珍稀药材、矿物,可并非小数。”
虚云喘息着,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,似乎狄仁杰的话勾起了他某种病态的兴奋:“钱财……不过是俗物!只要能重现圣教荣光,炼成无上金丹,点化信众,何惜这些阿堵物?弘严……他是有野心的,他也相信金丹的力量!他帮我收集材料,处理那些……碍事的人。吴佑堂……一个贪财的账房,竟想用那些账目要挟,分一杯羹?他该死!他老婆……更该死,一个妇人,竟能凭气味追踪到地窖,认出‘鬼臼灰’……留不得!”
他亲口承认了杀害吴佑堂夫妇!虽然语气平澹得像在说碾死两只蚂蚁。
“你是如何杀害他们的?”狄仁杰追问细节。
“吴佑堂……他太贪心。我让弘严假意答应他的条件,约他在后山‘交接’。一杯加了料的茶,他便‘失足’落崖了。干净利落。”虚云澹澹道,“他妻子……倒是费了些功夫。她竟懂得些草药,追踪到地窖附近。只好让弘严派人将她诱捕,喂了‘雷公藤’混合‘鬼臼’的药剂,痛苦一阵,也就没了声息。尸首埋在盐堆里,正好掩盖气味。”
如此轻描淡写地描述杀人过程,其冷酷令人发指。
“陈文昭陈县令呢?他又是如何碍了你们的事?”
“那个县令……”虚云皱起眉头,似乎有些懊恼,“他若只查私盐,倒也罢了。偏他心思细腻,竟从钟楼女尸的衣物纤维和少量灰烬中,怀疑到寺庙可能涉及更隐秘的制药之事,甚至暗中调查当年火灾卷宗。他还私下找过慧明,询问寺中可有懂医术的僧人不当行径。慧明那蠢货虽不知详情,却也起了疑心,反过来质问弘严。此人……留不得了。他每日有饮茶习惯,让弘严买通他身边一个贪财的小厮,将‘夹竹桃’汁液掺入他常服的安神茶中。诱发心疾,顺理成章。”
原来陈县令之死,根源也在于他接近了“制药”这个核心秘密。
“钟楼女尸翠蝶,她知道了什么?为何要以那种方式被杀?”狄仁杰问出最后一个关键。
虚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,那笑容里混合着残忍和一种扭曲的虔诚:“那个妓女……是她自己找死。弘严有一次去柳莺阁应酬香客,多喝了几杯,在她面前失言,提到了‘药王祭’、‘火中莲’……还给了她一张简单的‘净火符’图样,说是保平安的,其实是看她模样周正,一时兴起……哼,谁知这女子看似柔弱,却有些心思,竟偷偷将符图藏起,还似乎猜到了什么,几次旁敲侧击。这等卑贱之人,也配沾染圣教之事?正好……钟鸣异象已起,需要一点‘祭品’,让这‘神迹’更有说服力,也让那些可能知情的人闭嘴。她的血,她的魂,献给药王,助长‘心火’,正是合适。斩首悬钟,是以儆效尤,也是仪式所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