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政府三楼,小会议室。
顶上那台投影机年纪估计比我还大,嗡嗡响了半天才亮,画面发绿。
长桌一头坐着我们:
我、小杏、老马,还有王支书、罗雨薇。
另一头是县农产品公司的三个人,中间那个就是今天的主角——秦婉婉。
她把工作牌顺手别在桌上,抬眼的时候冲我们笑了一下:“第一次来古柳村,路上风景挺好看的。”
这话谁都爱听。
王支书先笑:“我们这儿啊,就是穷是穷了点,景致还是有的。”
秦婉婉接得自然:“所以才适合做特色农业嘛,‘穷’是特色,‘美’是卖点。”
——一句话,把我们从“落后村”说成“有潜力资产”,嘴是真甜。
系统一边给她挂标签:
【观察对象:秦婉婉
——擅长“话术导向”:把现实问题包装为机会;
——情绪极稳,对方情绪波动时保持甜度不减。】
我在心里撇嘴:
——行,系统,你第一次夸人夸得这么细。
ppt开始放。
标题:《古柳村农产上行试点合作方案》。
第一页就写着一行大字:
“只要你们愿意,我们负责送你们的菜,去见更大的世界。”
老马听得眼睛都直了。
“我们公司已经跟市里几家大型超市、有机菜专柜谈好了框架。”秦婉婉指着下一页,“如果古柳村愿意做试点,我们可以帮你们做品牌包装——比如‘古柳山蔬’——”
她顿了一下,转头看我:“林先生,你是学市场营销的吗?”
我愣了下:“我学的是计算机。”
“那更好。”她笑,“你们这一代搞互联网的,对品牌应该比我们这些老派更敏感。”
——第一次见面,就顺带给我戴了个“互联网懂行”的帽子。
我忍不住在心里翻翻白眼:
——大姐,你比我也就大三五岁,你给自己往“老派”上靠,是想显成熟还是想拿资历压我?
系统很贴心地补一刀:
【注意:对方试图在话术上把你拉到“同一阵营”——“你们年轻人 + 我们公司”,在潜意识里淡化“村民”一方。】
我心里说:
——知道,别在旁边当感情专家。
ppt翻到“合作模式”。
“我们这边负责外部市场对接、包装、冷链运输,你们负责组织种植和初步分拣。”秦婉婉说,“利润分成这样——外部售价减去成本之后,我们公司拿三成,你们拿七成。”
一屋子人都轻轻倒吸了一口气。
“七成?”老马忍不住说,“那我们不是赚大发?”
“马叔。”我下意识拉了他一下,“先听完。”
秦婉婉对“叔”这个称呼反应极快,立刻跟着叫:“是啊,马叔您别急,我们还有一个‘保障底价’机制,避免市场波动导致你们的收入不稳定。”
她看向我:“林先生,您刚才车上提到‘公平感’这个词,我印象很深。我们这套机制,就是希望你们在心里觉得——不管市场怎么变,我们不会让你们白忙活。”
——她竟然把我路上随口怼项目男代表时说的话,记到了谈判稿里。
有点专业。
系统立刻给这段话打注释:
【对方采用“借用宿主词汇”的方式,强化信任感。
——公平感指数短期 ↑,若后续执行与口径不符,反噬将加倍。】
我捏了捏手指,提醒自己别被“七成利润+保障底价”这几个词冲昏头。
“我能问一个现实一点的问题吗?”我开口。
“当然。”秦婉婉笑,“我们这次来,就是想把现实问题说清楚。”
“利润七三分之前,成本谁核?”我问,“是你们核,还是我们核?核完之后账目谁看?多久结一次算?如果菜烂在车上了,算谁的?”
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。
周甜缩在角落里,抱着手机小声说:“哎哟,开始硬聊了。”
罗雨薇抬了抬眼镜,嘴角压着没笑出来——
我知道她心里那句是:
——好,你总算问对了几个问题。
秦婉婉一点也不恼,翻到下一页:“关于这一点,我们也有方案。”
她指着 ppt 上的一行行小字:
“第一,所有成本项目明细,我们会提供标准模板,你们这边也可以派人参与记录;
第二,每一单交易结束三天内,我们会通过系统给你们推送结算单;
第三,货损问题,我们按责任划分,如果是运输环节的问题,由我们承担;如果是采摘、分拣的质量问题,就需要你们这边负责。”
“系统推送是啥意思?”刘婶听不懂技术词,忍不住插嘴,“你说话慢点。”
“就是手机上会有个小程序。”秦婉婉立刻换成大白话,“每一单卖了多少钱、扣了什么费用,都能在上面看到。”
刘婶“哦”了一声,脸上写着三个字:
——我不信。
我也不完全信。
“那我们能不能有纸质的对账单?”我继续问,“我们这儿很多老年人其实不会看小程序。”
“可以。”秦婉婉爽快点头,“我甚至建议——把每个月的总账单贴在便利店门口的公告栏,让大家都能看到,我们不怕公开。”
她说这话时,眼睛看向我,像是在说:
——你不是要‘阳光下谈’吗?我顺着你这个话说。
系统那边,“公平感指数”往上一跳:
【村民对项目透明度预期:↑
当前舆论风险:可控。】
我盯着那行数据看了两秒。
——她是真的聪明。
所有我想拿来当筹码的东西,她提前包装成“公司主动给的诚意”。
“这样吧。”罗雨薇开口,“我提个小建议。”
她把会议记录本往前推了推。
“考虑到古柳村之前被别的‘项目’坑过几次——”她眼睛瞥了王支书一眼,“我建议合作分三个阶段:试点期、放大期、评估期。”
秦婉婉迅速在纸上画了三个小圈:“可以,您说说看?”
“试点期只选两三户种植户,时间三个月,量不要太大。”罗雨薇说,“这个阶段,双方都可以无责任退出——也就是说,如果你们觉得这边配合度不够,可以终止;村民觉得压力太大,也可以停止供货。”
“那我们公司前期投入怎么摊?”秦婉婉问。
“你们这么大的公司,三个月试点成本都压不住,那后面就算签了也不安全。”罗雨薇不卑不亢,“我们是小地方,输得起人情,输不起命。”
——这句话,很官话,也很实在。
系统在我视野里标出一行:
【罗雨薇:
——优先考虑“风险可控”和“责任边界”;
——为宿主争取“后悔权”。】
我在桌下给她发了个微信:
【谢谢。】
她手机震了一下,没看,继续说:“放大期再谈配额和品牌宣传,这个阶段至少要有一个‘中途协调机制’——出现争议的时候,不是村民单独面对公司,而是由镇里牵头。”
王支书听到“镇里牵头”,脸上明显舒服了点——
这话等于给了他在项目里的存在感。
“最后评估期。”罗雨薇说,“我们要在合同里写清楚:如果三年后你们公司因为市场原因调整策略,退出古柳村,你们至少要提前多久通知、如何处理农户投入、有没有最低赔偿标准——”
“这个有点难。”秦婉婉终于露出一点为难表情,“市场变化太快,我们很难在合同里写死。”
“写不死可以写区间。”我接上,“比如说,提前三个月\/六个月通知;赔偿标准可以按某个公式,比如最近一年平均供货额的多少倍。”
秦婉婉看了我一眼,那一眼里多了点认真:
“林先生,你确实是学理科出身的。”
——这话算夸我会算账,还是夸我冷血?
系统给出冷淡结论:
【谈判局势:
——对方主导节奏;
——宿主与罗雨薇联合,将“退出机制”写入讨论。
整体风险:中偏低。】
我看着那行“中偏低”,有一种怪异的放心感。
可这点放心感,很快被秦婉婉下一句话打散。
“我们当然可以考虑设置退出预案。”她说,“但我们也有一个小小的前提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