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戳得太准了。
我脸上一阵滚烫,像被人正面掀开了那层“救世主滤镜”。
我想反击,只挤出一句:“那你为什么非要拍?删掉不就好了?”
“因为我不想再剪假的东西。”她说,“这是我最后一次试图把真相塞进允许的缝里。”
声音在发抖,却没有退。
我们就这么对峙着,谁也没有先低头。
外面蝉叫吵成一片,会议室里只听得见我们呼吸。
最终,是她先转身:“你冷静一下吧,我还有个视频会议。”
她推门出去,带风。
门在我面前合上,留下我一个人在屋子里,像个犯错还不肯认的学生。
手机震了一下。
系统很识趣地弹出一条冷冰冰提示:
【公众舆论值:40% 敌意 \/ 40% 困惑 \/ 20% 支持】
【关键协作者情绪波动:剧烈。建议:处理。】
我深吸了一口气,骂了一句:“你闭嘴。”
四、甜到极致:骂完了,坐在同一条游泳线
傍晚,村口的天颜色很怪。
云压得低,热气散不开。
预告片下的评论翻了一倍,转发开始爬。
有人很认真分析古柳的地理风水线路,有人质疑这是“编出来的故事”,也有人骂我作戏。
我们村又上了一次“新闻联播评论区截图”的配角位置——
不过这次,还是预告。
镇里的领导电话一波接一波打给我和王支书,语气从“注意影响”到“你们要有大局观”。
我站在老柳树下接完第 N 个电话,头疼得厉害。
远处有人踩着碎石路走过来。
顾晚星,背一个双肩包,整个人看上去比中午又瘦了一圈。
她走过来的时候,我背对着她,装作在看柳树。
其实柳树也没啥好看的,叶子掉得比上次来又多了一层。
“你还生气?”她在我身后停下。
我没回头:“你还忙着剪我呢。”
她沉默了两秒,似乎叹了口气:“我刚跟平台那边吵了一轮。”
我转过身:“吵什么?”
“他们要我把你那句‘偷命’从正片里删掉,只留预告里那一截。”
她说,“说是‘点到为止就够了,不要引导观众往神叨叨方向想’。”
她抬头看柳树,像是在跟树说话:“我说,那你们预告也一起删。”
“他们当然不愿意。”她笑了一下,“预告数据太好看了。”
我盯着她的侧脸,那一瞬间,刚才那些被戳破的自尊,好像被人扯了一把。
“然后呢?”我问。
“然后我说——如果你们一定要删,我可以把导演署名拿掉。”
她说得很平静,“爱打谁的名字打谁的名字。”
这句话,像一巴掌扇我脸上,不过这次不是她扇的,是我自己。
我愣住:“你疯了?”
“差不多吧。”她耸耸肩,“反正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接这种题材了。”
她转过头看我,眼睛里有点红:“我以前剪假片的时候,你又没骂我一声。
这次我终于剪点真的,你第一个骂。”
这句,比白天那句“你跟平台一样”反杀得准多了。
我喉咙像被塞了块石头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憋了半天,只吐出这三个字。
她怔了一下,显然没想到我这么快认怂:“你再说一遍?”
“对不起。”我重复,“我刚才……拿你当出气筒了。”
“你是导演,你有你的规则。”
我尽量把话说完整,“我骂你,挺不公平的。”
她看着我,过了几秒,才慢慢呼出一口气:“还行,你终于有点自知之明。”
她往旁边走了两步,坐到柳树下那块老石头上,拍了拍旁边的位置:“坐吧,被全国骂之前,先在这儿被我骂熟。”
我也在她旁边坐下。
风从河那边吹过来,吹得树叶“哗哗”响,像是有人压低声音议论。
“你知道弹幕里有一句我特别想截屏的评论吗?”她忽然说。
“哪句?”我问。
她侧着脸,看着我:“有个人说——‘至少他在还啊,比那帮装没事的强。’”
我没吭声。
“我知道你会被骂。”她说,“但我也知道,如果有一个人能在镜头前承认自己偷过命,那对很多人来说,也是喘口气。”
“你要真的只在乎自己体面,现在就可以关机、退网、当没这回事。”
她转头看我,“但你跑回来搞这个破村子,不就是因为你憋不下那口气吗?”
她说到“破村子”时,眼神反而很温柔。
那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。
我突然开口:“晚星。”
她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以后有人骂你剪刀黑,我帮你骂回去。”
我说,“就当我回敬你今天挨的那一轮。”
她愣了一下,笑出声:“你这是什么鬼承诺?”
“情侣头像里那种。”我乱扯,“一个写‘今天谁骂她’,另一个写‘我骂回去’。”
“谁跟你情侣头像。”
她嘴上嫌弃,耳朵却明显红了一圈。
我们安静了一会儿,看着夕阳把老柳树影拉得很长。
过了会儿,她轻声说:“你刚才问我为什么非要拍。”
“其实很简单。”
她抱膝,看着远处的田,“我之前拍了太多给别人脸上抹粉的片子。
我想拍一次——哪怕只是一点点——真的东西。”
“如果这次失败了呢?”我问。
“那我就承认自己没本事。”
她说,“但至少,我试过。”
她顿了顿,忽然补了一句:“所以你以后少骂我一点,我已经在被规则打了。”
我抬手,轻轻碰了下她的肩:“好。以后我骂人前,先骂自己三句。”
她斜我一眼:“你怕是要骂到脑溢血。”
这一句,让我笑出来。
她也跟着笑了一下,笑得眼角皱起来,那一瞬间不像什么导演,像大学操场边坐在台阶上的那个女神——
只是比那时候更累,也更真。
风从面前吹过去,把她额前一缕头发吹乱。
我伸手帮她别到耳后。
动作做完,我自己都愣了一下。
她没有躲开,只是盯着我,眼神有点乱:“你……最近胆子挺大。”
“已经被全国预备开骂了。”我说,“再怂,也不如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小孩。”
她盯了我两秒,忽然低声说:“林宴。”
“嗯?”
“你要是再敢说我跟那帮剪假片的一样——”
她顿了顿,凑近一点,“我就把你最丑的那个镜头剪进正片,给你存档一辈子。”
空气一下子变得很近。
我能闻到她身上一点洗发水的味道,还有剪辑室常年的咖啡味。
我装作轻松:“那我以后夸你行了吧,顾导。”
“迟了。”她哼了一声,扭过头去,“道歉只算半价。”
我忽然有点想做一件事。
“那……打折的话,能不能顺便送点赠品?”我说。
“什么赠品?”她没回头。
“比如——”
我靠近她一点,声音压得很低,“以后你再被平台骂、被领导骂、被观众骂,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吵。”
“吵到你舒服为止。”
她“噗”地笑出来:“你这人,怎么哪句话都能说得像撩人?”
我认真说:“我本来就在撩你。”
她愣住,耳朵几乎红透。
风一阵比一阵大,叶子在头顶呼啦呼啦响。
老柳树像个多年吃瓜群众,看着两个晚到的傻子在它根底下说一些连自己都不敢完全相信的话。
她没有答应,也没有拒绝。
只是侧过身,靠得比刚才更近了一点点。
就这一点点,把中午那场吵架剩下的所有刺,都磨平了一些。
就在这时候,我手机震了一下。
系统跳出一行字:
【任务更新:关键协作者“顾晚星”信任度提升。】
【附加说明:外部舆论战即将升级,山河社已申请对纪录片进行‘专业评议’。】
紧接着,微信也震了一下。
是秦婉婉给我发来的语音:“林总,预告挺热啊。
有空聊聊‘舆论风险控制方案’吗?”
我看着那条语音,头皮一麻。
刚刚才在柳树下跟一个导演吵到和好,
下一局,公关女魔头已经在门口敲门了。
——修罗场,从来不会只开一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