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域的日子,在白茯苓(泠音)的感知里,如同窗外那永恒变幻却缺乏温度的魔光,缓慢而单调地流淌。
她在万魔殿深处的寝宫中,被九幽养魂阵和鬼枯手为首的魔医们精心调理着。身体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早已愈合,只留下淡粉色的新痕;破碎的经脉在涅盘之力与温和魔药的滋养下逐渐续接、拓宽,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坚韧;枯竭的神源也得到了缓慢而稳定的补充。蚀魂魔气被牢牢压制在神魂角落,虽然依旧是个隐患,但至少暂时无法兴风作浪。
她恢复得很快,快到让鬼枯手都啧啧称奇,私下感叹战神体魄与涅盘之力的神奇。但白茯苓自己知道,距离她全盛时期还差得远,体内力量仅恢复了三四成,尤其是归墟神力,因怕惊动蚀魂魔气和那个她尚不知晓的“沉睡灵胎”,她一直不敢过多调动和修炼。
路无涯果然如他所言,将她“圈禁”在了这座寝宫。除了鬼枯手和固定的几名沉默寡言的魔侍,她几乎见不到旁人。每日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寝宫和相连的一小片露台。但她并不觉得憋闷,反而乐得清净,正好利用这难得的安宁,专心致志地巩固根基,熟悉体内新生的力量平衡。
路无涯本人,她也很少见到。他似乎真的很忙,魔域各处不断传来骚乱和魔物暴动的消息。他只在夜深人静时,偶尔会带着一身未散的血腥气与淡淡的疲惫,出现在寝宫门口,并不进来,只是倚着门框,血瞳在昏暗的光线中扫过她,确认她安然无恙,气息平稳,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。有时,他会丢下几瓶新寻来的、据说对稳固神魂有奇效的魔界奇珍,或者一两样魔域特有的、味道古怪但灵气充沛的果子,然后在她尚未开口前,身影便已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白茯苓也从魔侍们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和凝重的气氛中,隐约知道魔域的情况并不乐观。多处上古封印松动,深渊魔物蠢蠢欲动,甚至有一些本已归顺或蛰伏的强大魔族势力也开始暗中异动。路无涯几乎是在以一己之力,四处平乱,镇压不服,稳定着这个庞大而混乱的疆域。
她记着自己的承诺——助他平定魔域之乱。所以,她修炼得更加刻苦,只待恢复到足以握剑之时。
这一日,傍晚(魔域的“傍晚”只是一种光线稍暗的时段)。
白茯苓正盘膝坐在露台边缘,望着远方那片被称为“嚎哭深渊”的方向。那里魔云翻滚得格外剧烈,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和模糊的嘶吼。她能感觉到,路无涯的气息就在那个方向,而且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,气息时而狂暴如火山喷发,时而沉凝如万载玄冰,显然正经历着激烈的战斗。
她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件被嫌弃的“丑”玄黑衣袍,而是一套路无涯后来命人送来的新衣。月白色的束腰长裙,外罩一件轻薄的绯红色纱衣,衣袖和裙摆绣着暗金色的、简约流畅的魔纹,既不失她惯有的清丽,又融入了魔域的几分绮丽与飒爽。衣料舒适,行动方便,颜色也顺眼了许多——这大概是那位魔尊大人别扭的妥协。
她轻轻握了握拳,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力量。差不多了。虽然未至巅峰,但已有一战之力。
就在她凝神感应远方战况时,那股属于路无涯的、一直如同定海神针般稳固的魔尊气息,忽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,紧接着,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的闷哼,以及魔气陡然衰弱的征兆!
白茯苓瞳孔骤缩,霍然起身!
嚎哭深渊边缘,一片被狂暴魔气撕裂得满目疮痍的焦土上。
路无涯单膝跪地,以手中那柄通体漆黑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魔剑“陨星”拄着地面,才勉强支撑住身体。他身上的玄黑锦袍破损多处,露出口正在汩汩渗出暗红色的魔血,最严重的一处在右肩,几乎被洞穿,缭绕着不祥的紫黑色腐蚀性能量,正疯狂侵蚀着他的血肉与魔元。
他面前,是三头体型庞大如山丘、形态狰狞无比的深渊魔物。一头生有九颗不断喷吐毒炎和腐蚀酸液的头颅;一头浑身覆盖着堪比神金的骨甲,力大无穷;最后一头则最为诡异,如同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阴影,能释放出直接攻击神魂的尖啸。
这三头魔物,任何一头单独拿出来,都足以成为一方祸患。此刻却因深渊异动和某种未知的吸引,联合在了一起,更是难缠到了极点。路无涯已经与它们鏖战了整整一日,魔剑下不知斩杀了多少从深渊涌出的其他魔物,自身消耗巨大,才终于将这三头首领逼到了绝境,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。
刚才,他拼着硬抗骨甲魔物一记重击,以“陨星”贯穿了九头魔物最中央的主颅,重创了它。但代价是右肩被阴影魔物的神魂尖啸趁虚而入,又被九头魔物临死反扑的毒炎擦中,伤势瞬间加重。
此刻,他魔元消耗近半,伤势不轻,而剩下的骨甲魔物和阴影魔物虽然也带伤,却凶性更盛,嘶吼着再次扑来!骨甲魔物挥动如同山岳般的巨爪,阴影魔物则分化出无数触手般的黑影,封死了他所有退路,直刺他神魂!
路无涯血瞳中戾气翻腾,知道到了生死关头。他低吼一声,强行提起残存的魔元,“陨星”剑身燃起漆黑的、仿佛能焚尽灵魂的魔焰,准备做最后一搏,拼着可能伤及本源,也要将这两头畜生斩杀!
然而,就在骨甲魔物的巨爪即将拍落,阴影触手即将刺入他眉心的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一道清越悠长、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与喧嚣的剑鸣,毫无征兆地,自他身后响起!
紧接着,一道月白色的、并不刺目却蕴含着难以言喻寂灭与新生道韵的剑光,如同天外飞仙,后发先至,以一种玄奥莫测的角度,轻盈地、却又无可阻挡地切入了他与两头魔物之间!
嗤——!
剑光过处,时空仿佛都凝滞了一瞬。
那势大力沉、足以拍碎山峰的骨甲巨爪,与那无声无息、直指神魂的阴影触手,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、柔韧至极的屏障,又仿佛被最精妙的庖丁解牛般,从力量衔接最薄弱处被轻轻“拨开”、“切断”!
剑光并未直接攻击魔物,却完美地化解了这致命的一击,并将路无涯牢牢护在了身后。
骨甲魔物和阴影魔物同时发出惊怒的嘶吼,攻势被迫中断,踉跄后退,惊疑不定地望向剑光来处。
路无涯血瞳骤然收缩,猛地转头!
焦土与魔气的背景中,一道纤细却挺直如松的身影,不知何时已然静静地立在了他身侧数丈之外。
她穿着月白绯红的衣裙,衣袂在紊乱的魔气气流中微微飘动,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些许,其余如瀑垂落。手中握着一柄通体玄黑、剑身隐有星辰湮灭虚影流转的长剑——正是她的本命神兵,归墟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