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官道,尘土在马蹄下翻涌。陈远一行轻车简从,肃杀之气却难以掩盖。他勒马回望,赣南的群山已隐没在视野尽头,唯有对栖霞谷的牵挂,如同系在心头的铅块,沉甸甸地坠着。杨芷幽的沉默,赵老根那封客气的短笺,像一根细刺,扎在心底,时时提醒着他那份未能履行的责任与情感亏欠。
然而,他不能回头。京城的漩涡已然张开,他必须投身其中,去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。
踏入京城,未感天子脚下的繁华,反是一种无形的压抑。依制入住驿馆,等待陛见。真正的交锋却早已开始。恭亲王并未即刻召见,取而代之的是各种“关照”。王府属官“探望”,内务府送来“贡品”,低阶满洲官员拜会……陈远应对得滴水不漏,谦恭而疏离。他深知,无数双眼睛正在评估他的价值,衡量他的立场。
陛见短暂而程式化。真正的重点在军机处值房。恭亲王随和地问及“远火一式”、新军编练,眼中不乏欣赏。
“参将确是实干之才。八旗新军乃朝廷自强要务,参将当为国效力,不可藏私。”王爷话锋微转,意味深长,“京城虽大,然英雄亦需用武之地。若能得遇良缘,扎根于此,则事半功倍,于国于己,善莫大焉。”
“良缘”二字,如惊雷炸响。陈远心中一凛,躬身道:“王爷厚爱,卑职感激不尽。然卑职出身行伍,粗鄙不堪,且赣南根基未稳,实不敢因私废公……新军编练,卑职定当竭尽所能,至于其他……唯知尽忠王事,不敢他图。”
他以“尽忠王事”为盾,再次婉拒。
恭亲王笑容淡去,目光锐利,未再强求,只让他“在京安顿,参详新军章程”。
自此,陈远被“挂”了起来。得了个“协理京营练兵事宜”的虚衔,无实权,终日撰写条陈,参加冗会。他像一件被展示的利器,空有锋芒,却无处劈砍。试图通过湘系旧关系破局,回应多是“静观其变”、“谨慎结交”。京城水深,即便湘系,在满汉根本前,亦不敢全力为他发声。
他陷于无形大网,抱负与力量被规则与潜流束缚。那桩“良缘”,如悬顶之剑,不知何时落下。对杨芷幽与未出世孩子的思念,在压抑中与日俱增。提笔数次,却不知如何书写这困境与无力的思念。
与此同时,栖霞谷的春天来得更晚,生命力却更显倔强。嫩绿新芽破土而出,如同无声的宣言。
杨芷幽的腹部已明显隆起。她不再亲临工坊一线,通过赵老根遥控指挥。无烟火药定装弹终获突破,性能稳定,开始试产。“远火一式”达至完全体,傲视时代。
然而,技术成功的喜悦,难抵内心孤寂与决绝。陈远赴京近一月,音讯寥寥。京中关于恭亲王赏识与七格格联姻的传闻,却如寒风,悄然侵入山谷。
她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,感受着里面生命的律动。孩子将至,她不能再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