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个看似简单,实则极富哲理的辩论题。林烨深知,若只答“助益”,显得流于俗见;若言“阻碍”,又有违诗仙本性。
他思索片刻,缓缓道:“小子以为,酒之于先生,非助益,亦非阻碍。”
“哦?”李白挑眉,示意他继续。
“酒,是钥匙。”林烨语速不快,字字清晰,“是开启先生胸中块垒,释放那万千气象的钥匙。常人饮酒,或乱性,或麻木。而先生饮酒,是‘三杯通大道,一斗合自然’。酒让先生暂时卸下了尘世的枷锁,打破了理性的樊笼,得以与最本真、最磅礴的自我相遇,与天地精神直接对话。故而先生之诗,能如天河倒泻,浑然天成。若无此‘钥匙’,或许那些瑰丽的诗句,便只能深锁于灵台之内,不得其门而出。因此,酒非诗之因,而是诗之媒,是引动那场‘惊风雨’、‘泣鬼神’的雷引电光!”
这番论述,完全跳出了非此即彼的二元论,从一个全新的角度阐释了酒与李白创作的关系。这不仅仅是诗词见解,更是对李白精神世界的深度剖析和共鸣。
李白闻言,先是愕然,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。他紧紧盯着林烨,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。“钥匙……雷引电光……好!说得好!好一个‘通大道’、‘合自然’!哈哈哈哈!”
他大笑起来,笑声畅快淋漓,震得亭角风铃似也叮当作响。他一把抓起酒壶,直接对着壶嘴豪饮一番,酒液顺着下颌流淌,沾湿了衣襟也浑不在意。
“世人只知我嗜酒,或羡或谤,却无人能道出此中真意!林烨啊林烨,你果真……果真非常人!”李白放下酒壶,目光灼热,“你之所言,深得我心!这非是拾人牙慧,而是直指本心之论!”
激动之余,他忽然抽出随身携带的宝剑,剑光在月下如一泓秋水。他以指弹剑,发出清越龙吟,曼声长歌:
“青莲有客远方来,胸藏丘壑未曾开。”
“一语道破杯中趣,非仙非圣是奇才!”
“江月为证风为媒,今夕扫榻迎君来。”
“且尽樽前酒一杯,共我骑鹤访蓬莱!”
歌声止,剑光敛。李白归剑入鞘,走到林烨面前,脸上再无戏谑与考验,唯有郑重与认可。
“林烨,”他沉声道,“我李太白,今日便收你为记名弟子!望你永葆此赤子诗心,不为世俗所染,不为格律所困,以手中之笔,写心中之天地!”
林烨心头巨震,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。他后退一步,整理衣冠,然后无比郑重地,向着李白,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。
“弟子林烨,拜见老师!”
李白受了他的全礼,方才伸手将他扶起,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:“起来吧。既入我门,当知我规。吾门无他,唯‘真’字而已。真性情,真感悟,真歌哭。谨记。”
“弟子谨遵师命!”
师徒名分既定,气氛顿时不同。两人重新落座,月下对饮。李白谈兴更浓,从蜀中轶事谈到长安见闻,从剑术心得谈到道经玄理。林烨恭敬聆听,时而发问,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满足。他终于,真正地,叩开了这扇门。
然而,就在月色西斜,即将结束这历史性的一夜时,李白忽然放下酒杯,望向东南方向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:“既已为师徒,有些事,也当让你知晓。你我在此盘桓数日,虽诗酒快意,却也已引起些微波澜。江夏虽好,非久留之地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重新回到林烨身上:“三日后,我们便启程,沿江西去。荆楚深处,云梦大泽,尚有无数风物待我等领略。你也需早作准备,此番游历,恐非坦途……”
话音未落,亭外江风骤然加紧,吹得岸边芦苇起伏如浪,江心那轮明月,也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薄云稍稍遮掩,天地间顿时暗了几分。
林烨心中一动,一股莫名的预感悄然升起。拜师的喜悦尚未散去,新的悬念已如这夜色中的薄云,悄然笼罩而来。老师所言“波澜”指的是什么?西行之路,又会遭遇怎样的“非坦途”?
夜色,更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