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,这是考验,也是机会。我整理了一下思绪,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:“弟子愚见,屈子之才,冠绝古今。其忧国忧民之心,天地可鉴。然楚王昏聩,佞臣当道,庙堂已无立锥之地。为何不效法孔仲尼周游列国,或如苏秦张仪,以三寸之舌,另寻明主,或将楚辞之美、治国之策传于四方?‘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’,这‘求索’之路,未必只有郢都一条,也未必非要以生命为终点。活着,他的光芒或可照亮更多地方,而死去,固然成就了悲壮的完美,却也过早地熄灭了一盏可能照亮更广阔天地的明灯。”
我一边说,一边观察着李白的表情。他眼神闪烁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显然在认真思考我这番“离经叛道”的言论。
“再者,”我鼓起勇气,继续道,“弟子曾于……于一些孤本野史中,读到过一种说法。谓屈子《天问》,一口气向苍天提出一百七十多个问题,关乎宇宙、自然、历史、神话,其思之深广,前所未有。这或许说明,在他心中,除了楚国的存亡,还有对更宏大秩序的追问。若他能将部分心神寄托于这无穷的探索,或许……内心的痛苦能有所分担?殉道者是悲剧的英雄,但探索者,或许能开辟新的精神疆域。”
这番话,半是依据后世对屈原研究的多元视角,半是我这个穿越者结合他《天问》的即兴发挥。我说完,室内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,只听得见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,以及窗外长江永不停息的涛声。
李白猛地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盯着我,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:“孤本野史?何种孤本,竟有如此见解?你……你这些话,看似叛逆,细思之下,却另有一番……一番……”他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,最终化作一声长叹,“你这小子,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不合时宜的东西?”
他的反应没有直接赞同,但也绝非否定,而是一种深受触动的震惊与深思。我知道,我这步险棋,走对了。
就在这时,李白忽然站起身,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步,速度越来越快。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沉郁或怒意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兴奋的光彩,双眸亮得惊人。他时而抬头望望漆黑的屋顶,仿佛要穿透它,直视苍穹星宿;时而低头喃喃自语,手指在空中虚划。
忽然,他猛地停在窗边,对着窗外那依旧浓得化不开的、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秘密的江雾,朗声吟道:
“江上迷雾锁清秋,楚魂千年祠中留。”
吟出这两句,他顿了顿,似在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灵感。随即,语调陡然升高,带着一种决绝的追问:
“未必沉沙方显志,敢向苍穹问缘由!”
吟罢,他猛地回身,看向我,眼中闪烁着近乎狂喜的光芒:“对!对!就是如此!不必沉沙,亦可问天!屈子之魂,其志不朽,其问亦不朽!小子,你……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,因为那名打盹的守祠老人,此刻竟站在虚掩的门外,脸上再无半分昏聩之色。老人目光清明,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,他静静地看向李白,更准确地说是看向刚刚吟出那四句诗的李白,声音低沉而清晰:
“李相公,您刚才所吟之句……老朽似乎听到……‘苍穹’?不知此诗,可有全文?”
夜深人静,一个看似普通的守祠老人,为何会对李白即兴吟出的、明显脱胎于《天问》的诗句如此敏感?尤其是“苍穹”二字,似乎触动了他某根不为人知的神经。
油灯的光芒将老人的身影拉得悠长,投在墙壁上,仿佛一个古老的谜题。室内刚刚因灵感迸发而炽热的气氛,瞬间降至冰点,弥漫开一股诡异而紧张的迷雾,这雾,比江上的,更加浓重,更加令人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