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股漆黑如子夜浓墨,腥臊刺鼻,中人欲呕!
一股血红如同凝结的污血,带着诡异的铁锈焦糊味!
三股毒雾瞬间笼罩道山亭,互相交汇、渗透、激荡,几乎将鹿呦方才所立之处彻底淹没!
雾气不仅遮眼,更带有强烈的腐蚀麻痹之毒,连石柱被沾上都发出细微的“滋滋”声!
“卑鄙!”亭外暗影中,陈潜的手猛地紧按剑柄,青筋隐现!
但他脚步纹丝未动,只是周身气息更冷,目光如寒电般死死锁定那片翻腾的毒瘴边缘,只要黑影妄动,便是雷霆一击!
千钧一发!鹿呦眼见毒雾排山倒海般涌来,避无可避!她眼中清光大盛,竟无半分惧色!
多年跟随沈难辨药尝百草,对毒物变化本能铭刻于心!
“万壑松声!”清叱如冰泉激石!
鹿呦足踏九宫,身如风柳,竟在方寸之地展开身法!
那水蓝身影灵动飘忽,如同穿梭于毒林瘴海之中的一缕清风,借着毒雾弥漫时那细微流动的间隙与死角,险之又险地避开毒雾最浓烈之处!
她双手在袖中疾抖!数十点微不可查的银芒自袖底、衣襟、指缝间无声射出!
这些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亭角承重柱的榫卯、支撑亭顶的石椽、甚至地上断裂的石凳缝隙处!每一针都蕴含着柔韧的巧劲!
“叮叮当当”一阵轻微的珠玉落地脆响!
那几枚被她格挡开的“蛇影寒芒”剧毒细针,竟被后来射出的银针巧妙地钉、挑、拨动,借着撞击之力改变了方向,如同长了眼睛般反弹射向毒雾深处!目标赫然是武弋周身数处大穴!
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!
武弋万料不到鹿呦竟有如此神乎其技的针术!
正全力催动内息鼓荡毒雾,欲将鹿呦困死其中,猝然间数点致命的寒星已破雾而出,逆袭而来!
角度刁钻至极,正是他旧力用尽、新力未生之时!
“啊!”惊叫未落,武弋拼命扭身躲避!
“噗!噗!”两道轻微却刺耳至极的入肉声!
一枚毒针擦着他左臂外侧带飞一溜血肉!
另一枚则深深钉入他右肩胛骨下方,只留一点针尾!
瞬间,钻心剜骨的剧痛与一股阴寒麻痒的毒素猛地自肩背炸开!
“呃……”武弋浑身剧颤,脸色瞬间灰败!
那正是他亲手淬炼,用以暗算授业恩师的剧毒!报应来得如此之快!
剧毒攻心,又惊又怒,他哇地喷出一口污血!眼前金星乱冒,那弥漫的毒雾气势也为之一顿!
就在这时!
一道水蓝色身影如同穿云破雾的雨燕,自那毒雾被强行冲开的薄弱处疾掠而出!
鹿呦鬓发微乱,气息急促,眼中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!
方才避毒、御针、反击,一系列动作疾如星火,令她心力耗损极大。
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!武弋毒力反噬、心神剧震的瞬间!
双掌未至,那凝聚了毕生悲愤、师门托付与沈难殷殷期望的“枯荣气”已沛然勃发!
掌缘竟隐隐现出一种万物由盛转衰、由死向生的混沌轮回光影!这是枯荣掌中的绝杀——“寂灭轮回”!
掌风笼罩而下,武弋只觉那片天地元气似乎都被抽空,唯有一股无生无死、寂灭轮回的沛然巨力轰然压至!
他体内被自身剧毒侵袭的玄冥寒煞瞬间紊乱不堪,如同雪崩般倒卷回经脉!五脏六腑如同被无形巨轮碾过!
“不——!”
他发出绝望的嘶吼,拼尽全力将残余内息聚于双掌,向上格挡!状同垂死挣扎!双眼因惊骇与怨毒几乎瞪裂!
“师父!大师兄!看好了!”
鹿呦口中迸出泣血般的低喝,掌中枯荣气再无保留,如天河倒泻,倾泻而下!
“轰——喀嚓!”
如击败革的闷响与刺耳的骨裂声同时爆开!
武弋架起的双腕如同脆弱的枯枝应声而断!扭曲成诡异的角度!
那凝聚了寂灭轮回意志的双掌,去势丝毫不减,正正印在他胸骨正中的“膻中”大穴——正是昔年大师兄被玄冥寒煞透入,气绝之处!
“噗——!”
武弋瘦长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破布偶,口中喷出的不再是血,而是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紫色狂澜!
双眼之中所有的狠戾、怨毒、算计瞬间化为一片死寂的茫然。
身体腾空倒飞,“砰”地一声重重撞在一根冰冷粗砺的石亭柱上!力道之猛,竟震得石屑簌簌而下!
他后背重重抵住石柱,仅靠其支撑着没有滑倒。
头无力地垂落,黑沉的面罩早已不知飞往何处,露出一张因剧痛和毒性侵蚀而彻底扭曲变形、青紫交加的蜡黄面孔。
鲜血不断从他口中、断裂的手腕、肩胛钉入的针孔处汩汩涌出,迅速在身前染开大片粘稠猩红。
那张脸上肌肉不住抽搐,每一次抽搐都带出大股污血。
他嘴唇嗫嚅着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只能发出破风箱拉动的“嗬嗬”声。
那双曾经阴鸷怨毒如毒蛇般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空洞,死死望向虚空某处,茫然,又仿佛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巨大惊恐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玄冰…血…不…蒙…”含糊的音节混杂着血沫不断涌出,破碎不堪,意义难明。
他整个人被钉在冰冷的石柱上,如同一条被剥了皮抽了骨的蛇,只剩下生命消逝前最后的痉挛。
鹿呦立于三丈开外,水蓝布裙在方才激荡的气劲中略显凌乱。
一掌击出,仿佛抽空了她所有气力,清丽的脸庞苍白如纸,额头鼻尖渗出细密的冷汗,胸口急剧起伏。
她紧紧盯着那个垂死的躯体,眼神复杂至极——刻骨的恨意终于找到出口,却有冰冷的海水随之倒灌而入。
大师兄呕血的脸,师父临终时枯槁的手……一幕幕在眼前清晰得令人窒息。
她猛地提起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。
右手缓缓抬起,指间赫然拈着一枚形制奇异的三棱透骨钢针!此针非银,乃百炼精钢所铸,长仅两寸,针身布满细密螺纹,三面开锋,棱角森寒如冰锥!
这是当年沈难为清理门户亲手所铸、封存于祖师堂的“穿心针”!专破内家横练,更寓意穿心断脉,彻底断绝!
鹿呦的指尖因用力而骨节凸起,针尖在昏弱月光下流溢着绝望的寒芒。
她一步步走向石柱下气若游丝的武弋,步履沉重如负万钧。松涛呜咽,如同满山冤魂的悲泣。
她停在武弋面前一尺之地,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团浑浊意识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怨毒与恐惧。
“师父他…从无后悔收你这徒儿……”
鹿呦的声音嘶哑,带着破碎的颤抖,“他只恨自己没能早点看穿你蛇蝎的心肠!”
话语如刀,戳向武弋最后一点残存的妄念。
她手腕猛地一沉!没有丝毫犹豫!
“噗嗤!”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利物刺入肉体的声音。
那枚代表着师门最后裁决的“穿心针”,带着鹿呦凝聚全身残余内力与滔天血泪愤恨的精气神,化作一道最纯粹的寒光,精准无比地没入武弋胸前被双掌轰塌、正泊泊冒血的“膻中”大穴,直透心脏深处!
针身完全隐没,唯余一点针孔,瞬间被汹涌而出的黑血覆盖。
“呃——!”
武弋身体猛地一震,像是最后一条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,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垂死哀鸣。口中涌出的黑血戛然而止,最后一丝抽搐彻底凝固。
那颗被剧毒和透骨钢针双重摧残的心脏,瞬间停止了搏动。
头无力地歪向一边,浑浊的双眼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,只剩下空洞的、凝固的惊惧。
最后时刻,他似乎想扭头看向亭外某处无尽的黑暗深渊,但终究未能完成这个动作。
生命的烛火,彻底熄灭于道山亭冰冷的石柱之上。
风,更大了。吹过断刀残躯,拂动染血的松针,更卷起鹿呦鬓边几缕汗湿的碎发。
她死死盯着眼前彻底失去生命的躯体,维持着刺入的姿势,仿佛被时光冻结。
指间残留着刺穿心脏时那股粘稠温热的触感,冰凉的精钢针杆此时竟烫得惊人。
大师兄临终前死死抓住师父衣角的手,师父散功时望着北方喃喃“呦儿……”的话语碎片,夹杂着幼年记忆中武弋递给她第一株药草时的模糊笑容……海啸般冲击着她最后的清明。
“噗通!”再无法支撑,鹿呦双膝一软,重重跪倒在冰冷污浊、浸满仇人血迹的石板上。
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。
所有压抑的悲恸、孤注一掷的力竭、手刃仇人后的虚脱交织汹涌,终于冲垮了那道名为复仇的堤坝。
“师父…大师兄…我…我做到了…”
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这几个字,细如蚊蚋,却在呜咽的山风中断裂成无数碎片。
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,终于冲破眼眶汹涌而下,在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苍白脸颊上冲刷出道道清晰的水痕。
她微微蜷起身体,额头抵着冰凉黏腻的地面,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冰冷的道山亭中低回,是极致的宣泄,亦是至深的孤独与悲凉。
一滴温热的液体,自她颤抖的指尖滑落,无声地融进武弋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、粘稠暗红之中。
陈潜立于亭外断石之下,自始至终未动分毫,亦未发一言。
唯有山风鼓荡他青衫的猎猎声响。
方才亭内毒雾弥漫、针影横飞、最后那绝杀一掌与裁决一刺的凶险过程,尽收他眼底。
他明白每一份悲愤的重量,深知每一刻强提心气的煎熬。
此刻,看着那跪伏在血泊中剧烈颤抖的纤细身影,听着那压抑不住的破碎呜咽,如同孤兽于绝壁舔舐深创。
他眸中深处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如同幽潭冰裂的痛楚,握剑的手指缓缓收紧又松开,最终化为磐石般的沉寂。
山风呜咽,卷起几片染血的松针,拂过武弋那只凝望深渊方向、永不瞑目的空洞双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