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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9章 长安惊蛰,暗涌龙鳞(1 / 2)

宣德三年的深秋,北京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,却透着一股子清冷。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日渐萧瑟的秋风里,反射着淡白的光,少了些许夏日的辉煌,多了几分沉穆。废后胡氏移居长安宫,已近一载光阴。这座位于西苑一隅的宫苑,虽非冷宫,但“静慈仙师”的名号,以及那日复一日的青灯古佛,已然将这方天地与后宫中心的繁华与喧嚣隔绝开来,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落叶与檐下铜铃的孤寂回响。

然而,就在这看似一潭死水般的寂静之下,一股足以撼动整个帝国根基的暗流,正悄然孕育,即将破茧而出。

说来确是造化弄人。胡善祥自请废后,缘由之一便是“多年无子,上负社稷”。朱瞻基顺水推舟,亦将此作为“体恤”、彰显“宽仁”的由头,公告天下。可谁知,就在她迁入长安宫、心灰意冷、潜心礼佛后不久,身体竟隐隐出现了异样。起初只当时令不佳,心气郁结所致,并未在意。直至月信迟迟未至,伴有恶心呕吐,她才在贴身老宫人的提醒下,惊疑不定地悄悄唤来了绝对心腹、精擅妇科的旧日太医暗中诊脉。

那一日,当老太医颤抖着收回手,跪地叩首,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惶恐,道出“仙师……此乃……喜脉!且脉象流利应指,圆滑如珠,已近三月,似是……似是男胎之兆!”时,胡善祥整个人如遭雷击,僵在了原地。

惊,过后是铺天盖地的喜!上天竟在她跌入谷底、万念俱灰之时,与她开了如此大的一个玩笑,又给了她如此厚重的一份“赏赐”!这孩儿,是她在无边黑暗中窥见的一缕天光,是她枯寂生命重新燃起的全部希望!

然而,这狂喜仅仅持续了片刻,便被更深的、冰寒刺骨的恐惧与忧虑所淹没。皇上刚刚以“无子”为由准了她废后之请,并已明诏天下,立孙贵妃为后,其子为太子。朝野舆论虽对废后之事颇有微词,但毕竟木已成舟,风波渐平。若在此时,爆出废后胡氏竟怀有龙种,且可能是男胎……这将是何等石破天惊的消息?这记耳光,将如何响亮地抽在力主废后的皇帝脸上?将如何猛烈地冲击刚刚“稳固”的国本?将在这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堂,掀起何等滔天巨浪?

孙皇后与太子一党会如何反应?那些原本支持她、同情她的勋贵清流,又会如何动作?而皇上……皇上会如何看?是喜,还是怒?是认,还是……?

她不敢想下去。她深知朱瞻基的性子,看似宽和,实则骨子里藏着太祖、成祖一脉相承的刚愎与猜忌。此举无异于将皇帝置于一个极其尴尬、甚至威严扫地的境地。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荣辱,但她不能不为腹中骨肉考量,不能不为这刚刚平息下去的朝局考量,甚至……不能不为那个废黜她的夫君的颜面考虑。

巨大的母爱与残存的一丝情谊,以及深植于骨的顾全大局的性子,最终压倒了一切。胡善祥做出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:秘而不宣。

她严令知情的太医与宫人发下毒誓,绝不泄露半分。此后,她深居简出,借口“静修需绝对清净”,进一步减少了与外界的接触。宽大的道袍掩盖了日渐隆起的小腹,精心调配的饮食和称病卧床,避免了绝大多数觐见与探查。每当朱瞻基循例派内侍前来问候赏赐,她总是隔着帘幕,用虚弱而平静的语气应对,言称“旧疾缠身,需长期静养”,将一切掩饰得天衣无缝。

这数月,是她人生中最漫长、最煎熬,却也因怀着希望而最坚韧的时光。她在恐惧与期盼的交织中,小心翼翼守护着这个秘密,如同在万丈悬崖边捧着稀世珍宝,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。

时光荏苒,瓜熟蒂落之期渐近。宣德三年初冬的一个深夜,长安宫内殿,胡善祥终于迎来了分娩的时刻。没有太医署的众医值守,没有六尚女官的忙碌安排,只有两名绝对可靠的老宫人和那名心腹太医在室内紧张地接生。宫苑外,万籁俱寂,寒风呼啸,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惊变奏响序曲。

剧烈的阵痛中,胡善祥汗湿浃背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却死死咬住嘴唇,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呼。她知道,此刻的长安宫外,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。一声婴儿的啼哭,在这死寂的夜里,将会传出多远,引来何等祸事,她无法预料。

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,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对守在一旁、脸色煞白的心腹老太监低声道:“去……去找顾乘风……只能找他……告诉他……长安宫……有要事……关乎社稷……让他……务必亲自来一趟……”

选择顾乘风,是她在极度危机中能想到的最稳妥、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。她出身锦衣卫世家,其家族与顾家素有渊源,顾乘风年轻时曾受其父提携,这份香火情虽淡,但在此时,或许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更重要的是,顾乘风是皇帝绝对的心腹,掌管锦衣卫,直接对皇帝负责。通过他转达,比她自己或通过其他渠道直接捅到皇帝面前,更缓冲,也更“安全”,至少……能给皇帝一个转圜的余地,也给这孩子留下一线生机。直接面圣,天威难测,或许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。

老太监领命,趁着夜色,如同鬼魅般潜出长安宫,消失在寒冷的北风里。

与此同时,乾清宫东暖阁内,朱瞻基尚未安寝。他正批阅着来自北疆的军报。薛禄稳扎稳打的战术虽未见奇功,但步步为营,已将兀良哈的活动空间不断压缩,战事正朝着有利于大明的方向发展。这让他连日来因边事和朝局而紧绷的心弦,稍稍松弛了一些。然而,一种莫名的烦躁感,却始终萦绕在心头,挥之不去。或许是因为废后之事终究在史书上会留下污点,或许是因为孙皇后近来似乎有些……但他不愿深想。

就在这时,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,脚步又轻又急地走入,脸上带着一种极为罕见、混合着惊疑与凝重的神色,低声道:“皇爷,锦衣卫指挥使顾乘风,有十万火急之事,宫门落钥后叩阙求见,此刻正在外面候着。”

朱瞻基眉头一皱。顾乘风深夜叩阙?若非天大的事情,绝不会如此。是北疆军情有变?还是乐安那边……?他心下一沉,放下朱笔,沉声道:“宣。”

顾乘风快步走入暖阁,甚至来不及拂去肩头的寒霜,便直接跪倒在地,声音因急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微微沙哑:“臣顾乘风,惊扰圣驾,罪该万死!”

“何事如此惊慌?”朱瞻基目光锐利如刀。

顾乘风深吸一口气,似乎在极力平复心绪,才压低声音,一字一顿地禀报道:“回皇上,就在方才,长安宫……静慈仙师身边心腹内侍,秘密找到臣,呈报……呈报了一桩惊天之事!”他顿了顿,抬头看了皇帝一眼,才继续道,“仙师她……已于今夜,在长安宫内,平安诞下一位皇子!母子……目前平安。”

“什么?!”

朱瞻基猛地从御座上站起,案上的茶盏被带倒,滚热的茶水泼了一地,发出刺耳的碎裂声!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瞳孔急剧收缩,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顾乘风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
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胡氏……生了皇子?!这怎么可能?!”朱瞻基猛地从御座上站起,案上的茶盏被带倒,滚热的茶水泼了一地,发出刺耳的碎裂声!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瞳孔急剧收缩,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顾乘风,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与……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源于事情完全失控的恐慌,“她何时有的身孕?!朕为何不知?!为何无人禀报?!”

刹那间,一个被刻意遗忘的、冬夜的画面,如同鬼魅般猛地撞入他的脑海——那是去年腊月廿五的深夜,坤宁宫内,灯火昏黄,胡善祥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,以及自己在那巨大政治压力与一丝莫名愧疚交织下,鬼使神差留下的那一夜……那仅仅的一夜!难道……难道就是那一次?!
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,让他的狂怒中更添了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、更深的心虚。如果……如果真是那时……那这个孩子,这个在他下诏废后之前就已存在的血脉,此刻的诞生,对他、对孙皇后、对刚刚册立的太子朱祁镇,将是何等尖锐而残酷的讽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