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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7章 天家隐疾,龙庭惊变(2 / 2)

北伐重伤,生死一线,暗流汹涌,朝局莫测……这些,他都可以咬牙扛着,可以去斗,去争,去算计。因为他还有希望,有未来——那个在他出征前,被乳母抱在怀中,还会对他露出无齿笑容的嫡长子,是他奋斗的意义,是他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,是大明江山延续的象征!

可如果……如果这个“未来”,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、令人绝望的缺陷呢?

“皇……皇上?”孙皇后声音发颤,她看到皇帝闭上了眼,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,心中恐惧到了极点,“皇上您怎么了?是不是伤口疼了?臣妾……臣妾这就传太医!”

“不必。”朱瞻基睁开眼,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,所有情绪都被死死压在了冰面之下。他疲惫地摆了摆手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朕累了。皇后带着太子……先回宫去吧。好生照看太子。”

“皇上……”孙皇后还想说什么,触及皇帝那毫无温度的眼神,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。她抱着又开始小声抽泣的太子,仓皇起身,行了礼,几乎有些踉跄地退了出去。暖阁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,隔绝了内外的世界。

朱瞻基独自靠在榻上,望着头顶那绣着繁复龙纹的帐顶,久久未动。胸口的伤处一阵阵抽痛,但更痛的,是心里那骤然裂开的、深不见底的空洞与寒意。

太子……他的镇儿……怎么会这样?

是先天不足?还是后天照料不周?亦或是……宫中阴私?一个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。他想起自己幼时,被皇祖父永乐皇帝带在身边,不满周岁便能清晰唤人,两岁已能背诵短诗,筋骨强健,活泼好动。便是他那性情温吞、体态肥胖的父皇,幼时也未曾听说有这般迟缓之象!

储君乃国本!国本不固,国将不国!历朝历代,因储君愚钝、体弱、乃至夭折而引发的动荡、血案,还少吗?他朱瞻基自诩英明,难道要让大明江山,交到一个连路都走不稳、话都说不清的孩子手里?届时,主少国疑,权臣当道,后宫干政,藩王觊觎……他几乎可以预见那将是何等可怕的局面!他今日拼死稳住的一切,都可能在那一天土崩瓦解!

而那把龙椅之下,还蛰伏着乐安那头猛虎,暗处还藏着灰雁部那般神秘的阴影……他们,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?
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朱瞻基猛地咳嗽起来,咳得撕心裂肺,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潮。王瑾慌忙端了温水进来,却被他挥手制止。他咳了许久,才渐渐平复,倚在枕上,大口喘着气,眼神却亮得吓人,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、不甘、愤怒与深深算计的可怕光芒。

传位太子?这个他重伤濒死时,于万般无奈中写下的、视为最后保障的决定,此刻看来,竟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,一个可能将大明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愚蠢选择!

可是,不传太子,又能传谁?祁镇是他唯一的嫡子,是皇后所出,名分早定,天下皆知。废长立幼?他无幼可立!兄终弟及?襄王瞻墡?不,不行!瞻墡虽贤,然一旦开此先例,宗室必生动荡,那些虎视眈眈的藩王,尤其是乐安那一位,岂会甘心?届时引起的纷争,恐怕比一个幼弱之君更可怕!

难道……难道真要冒险,将江山托付给一个可能永远无法正常理政的稚子?然后指望母壮子幼,外戚与文臣辅政,勉强维持?那与将大明命脉交予他人之手,又有何异?

各种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,搅得他头痛欲裂。伤势、疲惫、震惊、绝望、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算计,交织在一起,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朱瞻基缓缓睁开眼,眼中已是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。他看向一直垂手侍立、恨不得将自己缩进阴影里的王瑾,声音沙哑而疲惫,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断:

“传朕口谕,即日起,太子移居仁寿宫,由……由太后亲自挑选稳重可靠的嬷嬷、内侍照料。一应饮食起居,需经太医院院判亲自查验。太子身边旧人,除乳母外,一律更换。没有朕的旨意,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太子,包括皇后。”

王瑾浑身一颤,猛地抬头,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、冰冷如渊的眼睛,到嘴边劝谏的话瞬间冻住,只剩下无边的寒意。他明白了,皇帝这是要将太子彻底“保护”起来,或者说……隔离起来。而“任何人不得探视”,几乎等于将皇后也隔绝在外了!

“另,”朱瞻基继续道,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,“宣太医院所有院判、院使,明日巳时,朕要在乾清宫……亲自听他们,禀报太子玉体详情。若有半字虚言,或诊断不一……让他们自己掂量。”

“奴婢……遵旨。”王瑾声音发干,深深低下头,不敢再看皇帝一眼。他知道,这座看似平静的紫禁城,从此刻起,暗涌已化为惊涛。太子的状况,将成为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,其引发的涟漪,将撼动整个朝局,甚至……动摇国本。

王瑾躬身退出暖阁,脚步声消失在厚厚的毡毯之外。朱瞻基独自靠在榻上,胸口的箭伤因方才的情绪波动而阵阵抽痛,喉咙里泛起一股熟悉的腥甜。他强忍着咽下,闭上双眼,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与心头的惊涛。

然而,一闭上眼睛,黑暗中竟猛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——那是长安宫冰冷紧闭的殿门,是胡善祥产后虚弱绝望的脸,是那个他甚至未曾看清容貌、只存在于密报冰冷字句中的、被他一道密旨“早夭”的亲生骨肉!那个孩子,若活着,也该会咿呀学语了吧?

莫非……这便是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? 一个冰冷彻骨、带着铁锈般腥气的念头,如同毒蛇般骤然噬咬住他的心脏!他朱瞻基自幼随皇祖修习道家经典,深知“天道好还,报应不虚”之理。自己为稳固权位,不惜弑杀亲子,断绝血脉,如今……如今这唯一的嫡子,大明的储君,竟显出如此不堪承继大统的隐忧?这难道是上天对他冷酷无情的惩罚?是那未及睁眼看世界的孩儿,冥冥中降下的诅咒?

刹那间,无尽的懊悔、恐惧、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,如同冰水浇头,将他淹没。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几乎要从榻上栽倒。

然而,就在这心神即将崩溃的边缘,那股深植于骨髓的、属于帝王的本能,猛地将他拉回了现实!不!不能这么想!朕是天子!朕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!为了朱家的万世基业!废后、易储、乃至……那不可言说之事,哪一桩不是为了杜绝后患,稳固国本?若皇室威严扫地,父子相疑,兄弟阋墙,这天下岂非要大乱?朕……朕是不得已而为之!

他猛地睁开眼,眼中那片刻的脆弱与恐慌已被强行压下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、用以对抗内心巨大不安的冰冷与决绝。他不能承认这是报应,一旦承认,他过往的一切抉择、手上沾染的鲜血,都将失去正当性,会将他彻底吞噬。

这位刚刚经历生死、重伤未愈的皇帝,此刻正用一双重新凝结了冰霜、却掩不住深处一丝惶惑与悲凉的眼睛,注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在与那无形的命运对视。那目光深处,除了帝王的冷酷与挣扎,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、源于信仰崩塌与罪责感的、深沉的孤独与恐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