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警报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,激起的涟漪虽未直接波及北疆,却让坐镇并州的李贞心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。
柳如月密信中提及的“明月楼”,神秘莫测,意图不明,且远在千里之外的财赋重地,纵使他此刻权倾北疆,亦有鞭长莫及之感。
他只能以最加密的渠道,将消息传回洛阳紫微宫,附上自己的判断与忧虑,请求武媚娘暗中调查应对。
江南若乱,则北疆的钱粮命脉必受掣肘,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。
将南线事务托付给妻子后,李贞强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安,将全部精力收回到眼前更迫在眉睫的问题——稳固北疆根本。而根基之固,首在强军,军心则为强军之本。
并州大营,坐落于城北十里外的汾水河畔,营垒连绵,旌旗招展,乃是北疆都护府麾下精锐的屯驻之地。然而,李贞在赵敏、程务挺等将领的陪同下,一连巡视了数日军营,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。
表面上看,军容尚算整齐,操练也未懈怠,但军营中弥漫的那种精气神,却与他理想中的虎狼之师相去甚远。
士卒们的眼神中缺少锐气,更多的是疲惫与麻木,操练时的呼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。
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压抑的抱怨声,关于伙食粗粝、饷银拖欠、赏罚不公等等。
这一日,李贞巡视至左骁卫营地时,恰逢午膳时分。空气中弥漫着粟米粥和咸菜的味道,并不丰盛。
李贞信步走入一处营房,只见士兵们正围坐在一起,捧着粗陶碗,默默地吃着简单的饭食。
见到王爷驾临,士兵们慌忙起身行礼,神情拘谨,甚至带着一丝畏惧。
李贞示意众人坐下继续用饭,他随手拿起一名年轻士兵的碗看了看,里面是半稠的粟米粥,几根看不出油星的咸菜,不见半点肉腥。他眉头微蹙,问道:“平日伙食,皆是如此?”
那年轻士兵不敢抬头,嚅嗫道:“回……回王爷,差……差不多……”
就在这时,角落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哼,差不多?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!还指望餐餐有肉?月饷能按时发齐就烧高香了!
王爷您是不知道,咱们这都快半年没见着饷钱了,说是朝廷困难,呵,谁知道钱都流到哪个窟窿眼里去了!”
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兵,面色黝黑,脸上带着一道刀疤,眼神油滑,带着一股兵痞的习气。他叫王悍,是军中有名的老兵油子,仗着资历老,平日里就好发牢骚,拉帮结派。
程务挺曾向李贞提过此人,疑似与军中某些被清洗的旧将有关联,是颗需要警惕的钉子。
王悍这话一出,营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了。
所有士兵都低下头,不敢出声,但眼神中的怨气却明显浓重了起来。
赵敏脸色一沉,就要呵斥,却被李贞用眼神制止。
李贞面色平静,看不出喜怒,他走到王悍面前,目光平静地看着他:“你叫王悍?”
王悍被李贞看得有些发毛,但兀自强撑着,梗着脖子道:“是!小的王悍,当兵吃粮二十多年了!”
“你说饷银拖欠,伙食粗劣,可是实情?”李贞语气依旧平淡。
“句句属实!王爷若不信,可以问问弟兄们!”王悍指着周围的士兵。
李贞环视一圈,见不少士兵虽然不敢抬头,但紧抿的嘴唇和紧握的拳头,却印证了王悍的话并非空穴来风。
军中积弊,尤其是后勤保障和赏罚公平,确实是影响士气的关键。
他深知,光是严刑峻法打压抱怨,只会让矛盾更深,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,才能收服军心。
他没有斥责王悍,反而转身,大步走出营房,对紧随其后的程务挺下令:“击鼓!聚将!集合全军!”
“咚!咚!咚!”
急促而雄浑的战鼓声瞬间响彻整个大营!
各营将领不明所以,慌忙披甲持械,带领本部兵马,迅速向校场集结。
不到一炷香的功夫,偌大的校场上,已是黑压压一片,数万将士肃立,鸦雀无声,只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气氛凝重而压抑。
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突然召集全军所为何事,尤其是左骁卫的士兵,心中更是忐忑不安,生怕是因为王悍的狂言而引来责罚。
李贞登上点将台,一身寻常戎装,未戴盔甲,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。他目光如电,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军阵,声音清越,清晰地传遍校场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