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8章 皇宫夜谋(2 / 2)

而您,是皇帝生母!今上冲龄,您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,是礼法上辅佐幼帝、母仪天下的唯一人选!这‘正统’二字,便是太后手中最锋利的剑,最坚固的盾!

他们可以权势压人,可以军威慑人,却无法在‘礼法’、‘正统’这四个字上,公然与您抗衡!这,便是我们最大的优势,亦是他们,最大的弱点!”

这一番话,如同醍醐灌顶,又似一柄重锤,狠狠敲开了郑太后因愤怒怨恨而混沌的思绪。是啊,她是太后!是皇帝的生母!是这天下最“正”的人!

李贞武媚娘再厉害,也是“臣”,是“妾”!他们可以架空她,可以羞辱她,却无法在法理上取代她!这看似虚无缥缈的“名分”,在讲究纲常伦理的朝堂后宫,有时比千军万马更有力量!

她眼中的惶急无助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锐利与深思。

李慕云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,继续用那平静却充满蛊惑力的声音说道:“眼下,他们推行所谓‘新政’,扩科举以寒门挤占清流,清田亩以割世家血肉,加征商税以充国库……

桩桩件件,看似为国为民,实已触动多少人的命脉?关陇旧勋,山东世族,有多少人利益受损,心怀怨望?只是慑于其淫威,敢怒不敢言罢了。”

“太后,”他声音更轻,却如毒蛇吐信,丝丝入扣,“您只需以‘保全先帝基业、维护祖宗法度、体恤旧臣老勋’为名,暗中加以联络,稍施援手。

雪中送炭,远胜锦上添花。那些失意之人,那些惊惧之辈,自会慢慢汇聚到太后麾下。朝堂之上,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

只需有人在关键时掣肘,在言路上攻讦,使其政令不畅,威信受损,日积月累,其势必有裂隙。”

“至于宫闱之内,”李慕云眼中闪过一丝幽光,“太后乃陛下生母,教养陛下,天经地义。陛下日渐成长,正是明辨是非、知悉亲疏之时。

太后可于日常,于经筵,于点滴之间,让陛下知晓,谁才是他的骨肉血亲,谁……是暂居高位、包藏祸心的豺狼之辈。潜移默化,水滴石穿。待陛下成年亲政,心向何处,犹未可知。”

“鸠占鹊巢……”郑太后喃喃重复着这个词,眼中光芒大盛。

李慕云为她描绘的,不再是徒劳的抱怨与绝望的反抗,而是一条清晰、隐秘、看似可行的道路——团结失意势力,利用礼法正统,从朝堂到宫闱,进行一场漫长而耐心的渗透、分化与争夺。积蓄力量,等待时机。

“先生真乃国士!句句鞭辟入里!”郑太后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,旋即又想到现实困难,蹙眉道,“只是……联络朝臣,经营宫闱,培植心腹,处处需用钱帛人手。

哀家深居宫中,用度皆有定例,且那武氏盯得甚紧,如何筹措?可靠之人,又去何处寻觅?”

李慕云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问,不慌不忙,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,轻轻放在郑太后面前的紫檀小几上。

一是一张折叠整齐的薛涛笺,上面以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、官职乃至简略背景。另一张,则是一张印制精美、数额惊人的“丰邑坊”飞钱汇票,凭此可在洛阳、长安数家大柜坊支取巨额钱帛。

“太后请看,”李慕云指点着,“这名录之上,皆是可用之人。或为李贞新政所黜,或为武媚娘打压,或本就对郑氏、对太后心存善念。

其人官职或许不高,然遍布六部、台院、乃至地方州郡,关键时或可通风报信,或可暗中阻滞。联络之法,皆附于后。”

他又指了指那汇票:“钱财之事,太后不必忧心。慕云这些年在南边,薄有经营。这些许黄白之物,暂供太后支用。

洛阳‘瑞昌’、长安‘永泰’柜坊,皆可靠。宫中用度,太后亦可适当宽裕些,赏赐下人,结交内官,钱财开道,许多事便容易了。”

郑太后看着那名录与汇票,手微微发颤。这名录宛如一张潜藏于水面下的网络,这汇票则是启动这张网络的钥匙。她仿佛已经看到,无数细流正悄无声息地向她汇聚。

“此外,”李慕云又从怀中取出一物,与郑太后之前取出那枚古朴玉佩形制相似,质地却略有不同,泛着温润的青色,“宫中内侍省、尚宫局、乃至各监司,亦有心念旧主、不满武氏专权之人。

太后可凭此玉佩为信物,暗中联络。切记,眼下宜静不宜动,宜暗不宜明。广结善缘,积微成着,以待天时。”

郑太后颤抖着手,接过那枚青色玉佩,触手温凉。她紧紧攥住,仿佛攥住了希望,攥住了翻盘的资本。

她抬头看向李慕云,眼中已再无彷徨无助,只有被点燃的野心与决绝:“先生大恩,哀家没齿难忘!他日若成大事,必不负先生!”

李慕云微微躬身:“太后言重。慕云所为,非为一己之私,实不忍见祖宗基业旁落,奸佞横行。愿助太后,拨乱反正,还朝堂以清明,正乾坤之序。”

他又低声嘱咐了些联络的暗号、时机等细节,便不再多留。“此地不宜久留,慕云告退。太后保重,万事小心。”说罢,他重新戴上兜帽,如同来时一般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,融入门外浓郁的夜色之中。

郑福如同幽灵般出现,躬身引路,很快,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鹤鸣殿深沉的阴影里。

暖阁内,重归寂静。只有那盏连枝灯,烛火跳动,将郑太后的影子投在墙壁上,拉得忽长忽短。

她独自坐在炕沿,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青色玉佩、那份名录和那张汇票,久久未动。

昏黄的光线下,她的脸色变幻不定,最初的激动、狂喜渐渐沉淀,化为一种冰冷的、深沉的算计。

良久,她嘴角慢慢勾起,那弧度冰冷而锐利,与平日刻意维持的雍容温婉判若两人。她低声开口,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:“郑福。”

一直如同泥塑般侍立在门外的老宦官应声而入,垂手肃立。

“去,”郑太后将那份名录展开,指尖点在最上方的一个名字上——那是一个因清丈田亩、核查隐户而丢了户部肥缺的礼部员外郎,出身荥阳郑氏远支,与郑太后母家沾亲带故。

“按这单子上第一个名字,去联络礼部那位……丢了差事的郑员外。小心些,手脚干净,别让‘察事厅’那些狗的鼻子,闻到半点味道。”

“老奴明白。”郑福躬身,双手接过名录,看也未看,折叠好塞入袖中,佝偻着背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身影很快没入殿外无边的黑暗。

暖阁内,又只剩下郑太后一人。她缓缓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一丝缝隙。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,吹得烛火剧烈摇曳,几乎熄灭。

她浑然未觉,只望着窗外沉甸甸的、仿佛孕育着无数秘密与阴谋的夜色,眼中燃烧着幽幽的火焰。

“武媚娘……李贞……”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,每个字都仿佛淬着毒,“咱们……走着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