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章 科考惊雷(2 / 2)

慕容婉的密报,他早已收到。对于周谨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勾当,他心中已有定数。他在等,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,等一条足够分量的“大鱼”自己浮出水面。

当那几份被标注“观点突兀,疑似有弊”的试卷送到他案头时,李贞的目光微微一凝。他拿起最上面一份,仔细阅读。

文章起承转合,中规中矩,甚至有几处用典颇为巧妙,显示出作者并非不学无术之辈。然而,一到关键论述处,那种生硬的拔高、与全文气韵的脱节,便格外刺眼。

尤其是关于“高句丽战后安置宜行屯田、编户、教以农桑”的提议,几乎是他与裴仁俭在海东行省推行政策的翻版,且细节吻合得过分。

“啪。”李贞将试卷轻轻放下,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。就在这时,一名心腹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,呈上一封火漆密函。

李贞拆开,正是武媚娘手书,内附察事厅查明的全部线索:

从周谨与宫内宦官王德的密会,到“备考辑要”的传递路径,再到最终得到暗示的几名世族子弟名单——郑元昌(礼部郑侍郎之侄)、崔明(博陵崔氏偏支)、卢琮(范阳卢氏远亲)……

人证、物证、线索,环环相扣,清晰无比。

李贞眼中寒光一闪而逝。他缓缓靠向椅背,闭目片刻。再睁眼时,眸中已是一片冰冷决然。舞弊,科场大忌,更是对他新政、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!

太后啊太后,你既将手伸到这抡才大典上来,就别怪本王,剁了你这只爪子!

放榜之日,终于到来。贡院外的照壁前,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
人头攒动,喧嚣震天。寒门士子翘首以盼,世族子弟志在必得,更有无数看客、商贾、百姓聚拢而来,等待着这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一刻。

吉时到,礼炮鸣响。礼部官员在重重侍卫护卫下,郑重其事地展开金榜,开始唱名。

“一甲第一名,状元及第——河东道,解州,张济!”

“一甲第二名,榜眼——江南东道,苏州,李墨!”

“一甲第三名,探花——剑南道,成都府,王焕!”

唱名声高亢嘹亮,每报出一个名字,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惊呼与欢呼。

张济、李墨、王焕……这些寒门士子的名字高居榜首,意味着“唯才是举”、“糊名誉录”并非空话!

寒门子弟沸腾了,他们相互拥抱,热泪盈眶,仿佛看到了通天之路在眼前豁然开启。而那些世族子弟,则面色灰败,难以置信。

然而,惊喜的高潮尚未过去,更大的风暴已然酝酿。

当三甲唱名完毕,礼部官员退下,一身亲王常服、不怒自威的摄政王李贞,出现在了照壁前的高台上。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,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。

李贞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,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,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。

“今科春闱,已毕。诸位士子寒窗苦读,一朝跃龙门,可喜可贺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陛下开科取士,意在为国选才,贵在至公。”

他话锋陡然一转,声调骤然转冷,如同腊月寒风,“然,竟有宵小之辈,罔顾国法,藐视纲常,内外勾结,意图舞弊,坏朝廷抡才大典,寒天下士子之心!”

人群哗然!舞弊?科场舞弊?!

李贞不再多言,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,展开,朗声宣读:“经查,礼部员外郎周谨,利用职权,泄露考题于郑元昌、崔明、卢琮等数人。

更于考前,指使胥吏,刻意刁难寒门士子张济、李墨、王焕等人,扰乱其心,其行卑劣,其心可诛!宫内宦官王德,私通外官,传递禁中消息,罪不容赦!”

每念出一个名字,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。被点名的郑元昌等人,面如死灰,瘫软在地。周谨早已被如狼似虎的金吾卫从礼部衙署拖出,押至台下,官帽歪斜,瑟瑟发抖。

“证据确凿,国法难容!”李贞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着即:革去郑元昌、崔明、卢琮等舞弊者功名,终身不得参试!

礼部员外郎周谨,革职拿问,交大理寺严审!宦官王德,杖毙!以儆效尤!”

“杖毙”二字,如同惊雷,炸响在每个人心头。几名金吾卫悍卒当众将面无人色的王德拖出,按倒在地,水火棍高高扬起,狠狠落下!沉闷的击打声与凄厉的惨叫瞬间撕裂了空气,令人头皮发麻,股栗欲堕。

不过二十杖,那宦官便已气绝身亡,如同一滩烂泥伏在血泊之中。周谨与郑元昌等人,则被铁链锁拿,拖死狗般押走。

整个过程,快如雷霆,狠辣无情。方才还因金榜题名而欢腾的贡院前,此刻鸦雀无声,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极致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、血腥的肃清震慑住了。

“科场舞弊,乃国之蠹虫,民之公敌!自今日起,凡有再犯者,无论出身,无论官职,一律严惩不贷!”李贞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凛冽的杀意。

“为整饬纲纪,肃清流毒,即令摄政王妃武氏,主理礼部清查事宜,凡与周谨过从甚密、对朝廷新政阳奉阴违、或有舞弊嫌疑之官员,一经查实,严惩不贷!望尔等好自为之!”

言罢,李贞不再看台下众人反应,拂袖转身,在金吾卫的簇拥下,大步离去。留下满场死寂,以及无数双惊骇、敬畏、恍然、狂喜交织的眼睛。
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飞一般传遍洛阳的大街小巷,更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,传向天下各道州县。

寒门士子与百姓拍手称快,称颂晋王殿下铁腕肃贪,维护科场公正。

而无数世家大族、利益相关的官员,则如坐针毡,惶惶不可终日。礼部,这个清贵却又关键的衙门,瞬间成了风暴眼。

武媚娘主理清查!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摄政王夫妇,要将礼部这颗可能藏污纳垢、甚至与后宫有所勾连的“钉子”,彻底拔起,清洗干净,换上真正听话、或者至少不敢再阳奉阴违的人!

皇宫深处,万寿殿。郑太后在得知放榜结果,尤其是周谨下狱、王德被杖毙、武媚娘将清查礼部的消息后,脸色瞬间惨白,随即转为铁青。

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,猛地将手中一只价值连城的定窑白瓷茶盏狠狠掼在地上!

“哐啷——!” 瓷片四溅,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。
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她尖厉的嗓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,“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!哀家费尽心机,竟落得如此下场!”

她胸口剧烈起伏,眼中布满血丝,充斥着怨毒与不甘。

周谨是她暗中布下的一枚棋子,王德是她好不容易收买的眼线,郑元昌更是她寄予厚望的娘家子侄!

如今,棋子被拔,眼线被除,子侄前程尽毁,更可怕的是,武媚娘借此机会,名正言顺地将手伸进了礼部!

她仿佛已经看到,自己好不容易织就的、那纤细而隐秘的网络,正被一只无情的手,一根根掐断!

“武媚娘!李贞!你们断我臂膀,坏我大事……哀家与你们,誓不两立!”她嘶声低吼,如同受伤的母兽,在空荡而华丽的寝殿内回荡。

发泄过后,是无边的空虚与冰冷。郑太后跌坐在凤榻上,大口喘着气,华丽的宫装因刚才的暴怒而凌乱。良久,她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冰冷的阴鸷。

她缓缓起身,走到那尊每日焚香祷告的紫檀木佛龛前,颤抖着手,扭动了佛像底座一个隐秘的机括。
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佛龛底座弹开一个小小暗格。里面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、略显陈旧的信笺。

郑太后取出信笺,展开。上面是李慕云那瘦硬而略显潦草的字迹,只有寥寥一行:

“一击不成,当忍。积蓄力量,以待其弊。可自‘清流’中寻助力。”

“清流……”郑太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,眼中的怨毒渐渐被一种深思所取代。科场舞弊,名声已臭,短期内不能再动。

但朝中那些自诩清高、恪守“祖制”、对李贞新政多有非议的言官御史、翰林学士们呢?他们或许官职不高,但掌握着舆论,代表着“道统”与“人心”!

一丝冰冷的笑意,缓缓爬上郑太后的嘴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