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7章 相辅相成(1 / 2)

洛阳的春天,悄然来临。杨柳抽了新芽,宫墙内的桃李也零星绽了花苞,可那暖融的春意,却似乎穿透不了一些人心里越积越厚的寒冰。

晋王府,听雪轩书房的门自清晨便紧闭着。案几上摊开着数份不同渠道送来的奏报与密函。李贞一身墨色常服,未戴冠,只以玉簪束发,正凝神细阅一份来自安东都护府的军情急递。

武媚娘坐于他身侧偏后的位置,面前是内侍省与六尚局的部分账册副本,以及慕容婉新呈上的几页简报。晨曦透过雕花窗棂,在两人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。

“金法敏倒是乖觉,缚了金钦纯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和部将,连同请罪表、贡单,已派使团上路,不日可抵洛阳。”

李贞放下军报,指尖在辽东地图上新罗的位置点了点,语气听不出喜怒,“然其国中,主战派余孽未清,与倭国勾连的线,也未必全断。苏定方坐镇海东,压力不小。”

武媚娘从账册中抬起头,接过那军报快速扫了一眼:“新罗王这是断尾求生,也是试探。王爷如何回复?”

“准其使团入京。贡品照单全收,金钦纯之子,明正典刑,悬首边境,以儆效尤。”

李贞声音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至于金法敏,可下旨褒奖其‘大义灭亲’,‘忠顺可嘉’,赐其王母、王妃诰命,加封其弟为郡公,入长安国子监读书。

另外,着令营州都督府,抽调三千精骑,以‘协防’之名,进驻新罗王京百里外的要隘。一为监控,二为,日后若有反复,这便是直插心脏的钉子。”

武媚娘微微颔首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。

这是典型的李贞式手腕,刚柔并济,步步为营。既给了新罗王台阶和甜头,又埋下了随时可以收紧的绞索。

政治安抚与军事威慑并用,将主动权牢牢攥在手中。

“如此一来,辽东暂可安稳一段时间。王爷也可将精力,多放回朝中。”

她将手中一份标有“吏部铨选备考”字样的名录,轻轻推到李贞面前,“前次科场风波,虽揪出些蠹虫,却也显出一批可造之材。此次应对边患,朝中议论,又有一批人露出行迹。或务实敢言,或心思诡谲。

这名录上,是妾身与裴炎、刘仁轨等人商议后,初步筛选出的一些可用之人,多在六部、台院、御史台担任中下层官职,家世相对清白,或为寒门,或为没落旁支,在之前诸事中,立场尚属端正。”

李贞接过名录,目光快速掠过一个个名字、官职、籍贯、简要评语。他的视线在几个名字上略有停留。

“这个张柬之,襄州人,弘文馆学生出身,现任监察御史里行?评语‘性刚直,善刑名,不避权贵’?”他抬眼看向武媚娘。

“是。去岁核查郑州河工贪墨案,他便是主办御史之一,顶住了荥阳郑氏旁支的说情压力,将证据做得扎实,迫使工部那位郑侍郎的姻亲认罪。

此次朝议,王珪等人空谈误国时,他虽未直接驳斥,但事后曾对其同僚言:‘边患实情在此,空谈仁义,无异纵寇。’妾身观其奏疏,条理清晰,引律恰当,是个能做事、敢做事的人。”武媚娘答道。

“嗯。可留意。御史台风闻奏事,正需此等有锋芒、知进退之人。”

李贞提笔,在“张柬之”的名字旁画了一个极小的圈,又指向另一个名字,“这个王孝杰,并州人,前任云州司马王君廓之孙?以门荫入仕,现任兵部职方司主事?评语‘通晓边事,熟稔舆图,沉默寡言’?”

“王君廓当年因涉隐太子案被贬,郁郁而终。其子孙皆受牵连,仕途蹉跎。这王孝杰袭了最低等的爵位,在兵部职方司掌管图籍,一待就是八年,勤勉本分,从未有怨言。

此次应对新罗,兵部所需的辽东、海东及新罗山川地理、兵马屯戍旧档,皆由其迅速整理呈报,图注详实,无一错漏。

苏定方将军此前来信,亦曾提及此人提供的数份前朝对高句丽用兵的驿道、粮道图极为有用。此人……或许可用,亦需观察其心性是否因家族旧事心存怨望。”武媚娘分析道。

李贞沉吟片刻:“可用其才,观其心。调其入枢机房,协助整理四方军情图籍,秩级可提一级。若有异动,再行处置不迟。”

他一边说,一边在那份名录上不时勾画、批注。

不过一盏茶功夫,数十个名字已过了一遍,哪些可擢升,哪些需调任历练,哪些暂观后效,已有了初步章程。

这份精准高效,源于他对朝堂人事长期以来的关注与洞察,也源于武媚娘事前细致周全的梳理。

“朝堂之上,明日我便借此番平定新罗挑衅、将士用命之功,对一批有功、有才、有识之士进行封赏擢升。

名单便依此拟定。位置,先从六部郎官、台院谏官、以及各道观察使、刺史佐贰官中空缺的、紧要的入手。

不必一步登天,但要让他们看到,务实、忠勤、有能者,必有出头之日。也让那些只会空谈、心怀叵测之辈看清楚,这朝堂,今后是谁家天下。”李贞放下笔,语气平淡,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“王爷明见。如此一来,既能充实执政班底,亦可对郑太后所能影响的那些‘清流’、旧勋势力,形成无形挤压。他们若再想如王珪般兴风作浪,便要先掂量掂量,还有多少人会跟着他们摇旗呐喊。”

武媚娘将批注好的名录小心收好,眼中闪过一丝冷光,“朝堂人事,王爷乾坤独断。至于这宫闱之内、阴影之下的魑魅魍魉,便交给妾身来清理。”

她拿起慕容婉的那份简报,声音低了几分,却更加清晰:“司苑局掌印太监王德禄‘病重’挪出后,其几个心腹管事,近日颇有些躁动,似在暗中串联,想要保住位置,或转移些什么。

妾身已命内侍省,以‘核查近年宫中用度,厘清旧账,以明规制’为由,对司苑局、内府局、掌醢署等一应涉及采买、仓储的内廷机构,进行账目稽核与流程查验。名正言顺,任谁也挑不出错处。”

李贞端起茶盏,吹了吹浮叶:“查账是好事。宫里这些年,用度是有些混乱了。媚娘打算如何查?”

“不抓人,不声张。”武媚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“就从账目数字不符、采购价格异常、库存物品损耗超标这些‘技术疏漏’入手。

哪些人经手的账目问题多,哪些人负责的采买价格虚高,哪些人管辖的库房损耗异常,便以‘不胜任’、‘年老昏聩’、‘需加学习’等由头,调离原职,或派去闲差,或令其‘荣养’。

空出的职位,由内侍省从其他清白局司选拔勤谨可靠之人填补,或从民间遴选身家清白、通晓术算的良家子充任。

至于王德禄那几个心腹,账目上的毛病一抓一个准,调离之后,自有‘有心人’去查他们往日经手物件的去向。人离开了位置,许多事,便捂不住了。”

李贞闻言,眼中掠过一丝赞许。这是釜底抽薪,更是钝刀子割肉。

不搞血腥清洗,以免打草惊蛇,引发剧烈反弹,却用看似合理合规的程序,一点点剪除对方的羽翼,替换成自己的人。等对方察觉不妙时,恐怕早已耳目闭塞,手脚被缚。

“此法甚妥。宫里是该清一清了。需要调动金吾卫配合,或调用内帑,只管说话。”李贞放下茶盏,握了握武媚娘的手,“你办事,我放心。只是,郑家那边……”

“郑家那边,也已动了。”武媚娘反手握了握他,示意他安心,“郑太后之长兄郑元常,外放荥阳太守,封疆大吏,暂时动他不得,亦不宜大动。但其留在洛阳的子弟亲眷,可就没那么干净了。

尤其是其弟,鸿胪寺少卿郑元礼,挂着闲职,却长居洛阳,以风雅自诩,交游广阔,实则为其兄、乃至其姐郑太后在京师经营人脉、打理产业、传递消息的关键人物。”

她抽出简报人物、事项。

“据察事厅所查,郑元礼在洛阳西市、南市,拥有或暗中持股的绸缎庄、酒楼、货栈不下五处。其利用鸿胪寺职务之便,与往来蕃商勾结,低买高卖,偷逃税赋。

更借其兄在荥阳的权势,在郑州、汴州等地,以压价、强购、伪造地契等手段,兼并民田、桑园逾千亩,致数十户百姓流离失所。

其家奴在洛阳街市横行,曾当街殴伤与其争道的商贩,事后以财帛摆平,官府亦不了了之。至于交通地方官,收受请托贿赂,为其家族生意行方便之事,更是不胜枚举。”

“证据可确凿?”李贞目光微凝。

“田产兼并、纵奴行凶、偷逃商税这几桩,人证、物证、书证皆已初步收集,经得起推敲。与地方官往来细节,还需些时日深挖,但仅凭已掌握的,足以让其吃不了兜着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