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3章 利剑在握(2 / 2)

良久,珠帘后传来她干涩、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挤出的声音:“摄政王……忠勤体国,思虑周详。陛下安危,确是第一等大事。军中……若真有积弊,自当清理。

便……依摄政王所奏,对京畿兵马,进行核查调整吧。然,事关重大,需稳妥进行,勿要……勿要过于操切,以免生变。”

这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、无奈的妥协。等同于交出了对京畿军队人事调整的默许权。

“太后圣明。”李贞微微躬身,随即转向百官,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既然陛下、太后准允。臣即刻着手办理。为示公正,此次核查调整,将遵循以下章程:”

“一,成立‘京畿武备整饬事宜督办衙署’,由本王总领,兵部、刑部、御史台及十六卫大将军共同参与。下设核查、考功、纠察、粮械四司,各司其职。”

“二,核查范围:北衙禁军全部,南衙十六卫所有在编将校、士卒员额、粮饷、军械、训练、功过记录,上至大将军,下至队正,一视同仁。”

“三,考核方式:除核查账目文书外,所有果毅都尉以上将领,需参加‘演武考核’与‘文策问答’。演武考校个人武艺、阵法指挥;文策考察兵法谋略、军律政要。

两者综合评定,决定去留升降。士卒亦需重新点验、考核技艺。”

“四,调整原则:汰弱留强,有功必赏,有过必罚,有弊必究。凡核查出贪墨空额、懈怠训练、勾结外敌、品行不端者,一律革职查办!凡考核优异、忠诚勤勉、才堪大用者,不论出身,破格擢升!”

“五,时限:即日起,全面启动。各卫府主将,需全力配合,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、阻挠、隐瞒,否则以抗命论处!”

条条章程,清晰明确,环环相扣,既显示了彻底整顿的决心,又以“考核”为名,披上了“公正”、“择优”的外衣,让人难以指摘“排除异己”。

尤其是引入“文策问答”,更是打破了许多行伍出身、只重勇力、不读书的将领的侥幸心理。

朝堂之上,一片肃然。许多将领脸色变幻不定,心中忐忑。那些自问身家清白、有些本事的,固然跃跃欲试;而那些心中有鬼、或靠着关系混日子的,则如丧考妣。

郑太后的党羽面沉似水,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。太后都已默许,证据又摆在眼前,他们若再强项,恐怕立刻就会成为“核查”的首要目标。

“臣等遵旨!”以刘仁轨为首的官员率先应诺。

“末将等遵命!”程务挺、苏定方等李贞心腹将领轰然响应。

其余人等,无论情愿与否,也只能跟着躬身领命。

退朝的钟声,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氛围中敲响。许多人都明白,经此一朝,洛阳的兵权,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。而那场未遂的刺杀,竟成了这场变革最锋利、最名正言顺的撬棍。

李贞的动作,比所有人预想的更快,更雷厉风行。

朝会结束不过一个时辰,“京畿武备整饬事宜督办衙署”的牌子,便挂在了原兵部衙署旁一处闲置的官廨门前。

李贞坐镇,刘仁轨、程务挺、新任刑部侍郎张柬之等人为副,迅速运转起来。核查的文书、考核的细则、各卫府需提交的清单,如同雪片般下发。

翌日,天刚蒙蒙亮,数十道盖有督办衙署大印和摄政王手令的调令,便分别送达了北衙禁军、左右威卫、左右骁卫、左右武卫、左右领军卫等要害卫府的中高级将领府邸。

调令内容大同小异:着令某某将军\/中郎将\/郎将,即刻起,卸去本职工务,前往城西的“洛阳军事学院”报到,参加为期一月的“高级将领研修班”,系统学习兵法、军制、律例及最新战阵。

研修期间,原职由副手或督办衙署指派专人暂代。研修结束后,根据考核成绩及核查结果,重新安排职务。

名单上的名字,赫然包括了侯飞在内的数位卫府大将军、近十位中郎将、以及二十余名郎将、校尉。

其中大半,或与郑家等世家有姻亲故旧关系,或在之前的刺查中暴露出种种问题,或单纯只是李贞认为其能力不足以胜任现职、需要“回炉重造”。

而“洛阳军事学院”虽名为“研修”,实则是变相的隔离与观察。进了那里,便等于暂时交出了兵权,与外界的联系也会受到监控。

与此同时,一道道任命文书也随之发出。

程务挺暂代侯飞,苏定方之族侄、年轻但已在辽东立有战功的苏庆节,调任右监门卫中郎将。

一批在辽东、陇右经历过实战、出身相对清白、忠诚可靠的年轻将领,被迅速填充到各个空缺的、或关键的岗位上。

左骁卫、右武卫等原本郑家影响较深的卫府,主将及关键中层几乎被更换一新。

而北衙禁军中,数位与宫中宦官、乃至郑太后有往来的将领,也被以“加强轮训”、“交流任职”等名义调离宫城要地,换上了李贞和武媚娘绝对信任的心腹。

整个洛阳的军事布局,在短短两三日间,发生了肉眼可见的、根本性的变化。

那些被调离的将领,纵然心中不满,但在督办衙署派来的、全副武装的“护送”兵丁面前,也不敢公然抗命。

整个交接过程,虽有暗流涌动,但总体上平稳迅速,显示出李贞一方准备之充分,掌控力之强大。

鹤鸣殿中,郑太后在得知一份份调令和任命的具体内容后,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。

她独自坐在冰冷的风榻上,殿内没有点灯,昏暗的光线映着她惨白而扭曲的面容。

窗外是暮春时节,但她却感到刺骨的寒意,从脚底直窜头顶,几乎要将她冻僵。

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

朝堂上,她的人被王珪之流牵连,声望扫地;宫中,她的势力被武媚娘以清查账目为名,一点点剪除;宫外,兄长下狱,家族被查,财路被断。

如今,连最后一点可能倚仗的、隐藏在军中的力量,也被李贞以如此冠冕堂皇、又如此狠辣彻底的方式,连根拔起!

那柄名为“兵权”的利剑,她曾经幻想过、试图间接影响过的利剑,如今已被李贞擦亮了锋刃,牢牢握在了手中。而且,剑尖所指,正是她所在的这座孤寂的宫殿。

深深的绝望,如同冰冷的潮水,淹没了她。多日来的惊怒、焦虑、挣扎,此刻都化为了无力回天的虚脱感。她仿佛已经看到,那柄高悬的利剑,正缓缓落下,斩向她,斩向她的孝儿,斩向郑家满门……

不!不能就这么认输!不能坐以待毙!

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,如同毒草,在她心中疯狂滋生。李慕云!对,还有李慕云!他还有“后手”!他答应过的“非常之法”!虽然危险,虽然渺茫,但已是她最后的希望!

她猛地起身,因为动作太急,眼前一阵发黑,几乎摔倒。她扶住冰冷的案几,稳住身形,喘息片刻,才颤抖着手,走到妆台前,从最底层的暗格里,取出笔墨和一张特制的、薄如蝉翼的纸张。

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,她伏在妆台上,以极其潦草、却力透纸背的笔迹,匆匆写下一行字:

“慕云先生:事急矣!宫中、朝中、军中,皆已失控。元礼下狱,兵权尽失,刀剑加颈。哀家恐……恐不及待先生成事之日。先生……自当珍重。

若……若天不绝我,先生大业得成,万望……勿忘我母子血仇!郑氏绝笔。”

写罢,她小心地将纸张折叠成指甲盖大小,塞进一枚中空的普通金耳坠里,重新封好。然后,她唤来了如幽魂般守在外间的、她如今唯一还能勉强信任的心腹老宦官郑福。

郑福接过那枚看似寻常的金耳坠,感受到太后指尖那冰冷的、死寂般的温度,心中也是一片冰凉。他深知,这恐怕是太后最后的挣扎,也可能是他最后的使命。

“想尽一切办法……交给慕云先生。”郑太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,眼中是穷途末路的疯狂与哀求,“告诉他……哀家……等不了了。让他……自己保重。若能成事……勿忘……”

她没有说完,但郑福已明白了那未尽之言中的刻骨怨毒与绝望。

“老奴……明白。”郑福深深磕了个头,将金耳坠紧紧攥在手心,如同攥着自己的性命。

他佝偻着背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冰冷绝望的寝殿,去执行那条通向未知深渊的绝命指令。

郑太后独自瘫坐在昏暗之中,望着窗外彻底沉沦的夜色,无声地笑了,那笑容比哭更难看,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。

“李贞……武媚娘……你们等着……哀家就是死,也要化作厉鬼,缠着你们……不死不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