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熙凤挨着邢悦坐下,夹了块糖藕,尝了一口,赞道:“大太太这里的厨子真好,这藕做得比我们府里的还甜。”
“喜欢就多吃些。”邢悦淡淡一笑,“不是什么好东西,家常菜罢了。”
“家常菜才见功夫呢。”王熙凤说着,眼睛瞟了瞟坐在对面的贾琏。
贾琏今日也穿着素服,正低声和贾琮说着什么。他如今十七岁,身量长开了,眉目俊朗,气质沉稳,坐在那里,自有一种读书人的清贵气。
王熙凤的眼神闪了闪,笑道:“琏二哥哥如今是举人老爷了,明年会试,定能高中。到时候,咱们贾家可就又风光了。”
贾琏抬头,客气地笑了笑:“借表妹吉言。”
话不多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
王熙凤还想说什么,邢悦却岔开了话题:“凤丫头,你姑姑的身子怎么样了?前儿听说又不好了,可请了太医?”
提到王夫人,王熙凤的笑容淡了些:“请了,说是伤心过度,郁结于心。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,说要静养。”
“那就让她好好养着。”邢悦轻声道,“丧子之痛,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。你们做晚辈的,多去陪陪她。”
“是。”王熙凤应着,心里却有些诧异。
她以为邢悦会幸灾乐祸——这些年两房明争暗斗,她是知道的。可听这语气,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。
这个邢夫人......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
王熙凤第一次觉得,自己看不透这个平日里看着木讷寡言的大伯母。
用罢斋饭,众人又说了会儿话,便陆续散了。李纨身子重,早早回去了。贾母也乏了,由鸳鸯搀着回了荣庆堂。王熙凤临走前,又看了眼贾琏,这才告辞。
屋里只剩下一家五口。
贾琮和贾瑶围着弟弟,好奇地戳戳他的小脸。贾璋被戳醒了,也不哭,睁着眼睛看哥哥姐姐。
“璋儿真乖。”贾瑶奶声奶气地说,“比琮儿小时候乖多了。琮儿小时候可爱哭了。”
贾琮不服气:“我才没有!母亲说了,我最乖了!”
“你就有!”
“就没有!”
两个孩子斗起嘴来。贾赦在一旁看着,忍不住笑了。这些日子府里气氛压抑,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的欢声笑语了。
邢悦也笑了,笑着笑着,眼圈却红了。
“怎么了?”贾赦注意到,低声问。
“没什么。”邢悦摇摇头,轻声道,“就是觉得......活着真好。”
有哭声,有笑声,有争吵,有玩闹。这才是活着。
贾赦握住她的手,紧紧握着。
窗外,夕阳西下,余晖洒满庭院。那几株桃树开花了,粉粉嫩嫩的,在晚风里轻轻摇曳。
冬天终于过去了。
春天真的来了。
***
夜里,邢悦哄睡了贾璋,回到自己屋里。贾赦已经躺下了,却睁着眼睛看着帐顶,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老爷还不睡?”邢悦在他身边躺下。
“睡不着。”贾赦转过身,看着她,“悦儿,你说......珠儿的死,是不是我也有责任?”
邢悦一愣:“老爷何出此言?”
“那固本丹......”贾赦的声音很低,“若是没有那药,珠儿或许......或许早就卧床不起了,也就不会去考场......”
“老爷!”邢悦打断他,语气严肃,“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。珠哥儿的病,是痨病,是绝症。固本丹能让他多活几个月,少些痛苦,已经是天大的恩惠。他去考场,是他自己的选择。咱们给了他选择的机会,这没有错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缓和下来:“生死有命。珠哥儿选了那条路,走得无憾。这就够了。”
贾赦沉默良久,叹道:“你说得对。只是......只是看着二弟那样,我心里难受。”
“难受是正常的。”邢悦轻声道,“但日子还得过。咱们有琏儿,有琮儿,有瑶儿,现在又有了璋儿。咱们得好好活着,把孩子们养大,教好。这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。”
贾赦重重点头,把她搂进怀里。
“悦儿,”他在她耳边轻声道,“这些年,多亏有你。”
邢悦没说话,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。
窗外月色正好,清辉万里。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,悠长而平稳。
新的一天,又要开始了。
而生活,就像那几株桃树,熬过了寒冬,总会开花。
总会。